李禅秀坐回去不说话后,众人很快又议论起义军和裴椹联姻的可行性。
许是和薄胤要攻打他们、处置蔡澍等事相比,这事显得不那么严肃沉重,也可能是裴椹要加入义军的消息,令众人感到高兴,厅中气氛一时轻松、喜悦,不像议事,倒像在说笑闲聊。
几名将领聊着聊着,甚至扯远,说起自己家的儿女亲事。
唯有李禅秀僵硬坐在椅上,坐姿如松,一动不动。他面色微微苍白,心中正掀起惊涛骇浪,震惊又茫然。
他喜欢裴椹?他竟然喜欢裴椹吗?
他修长手指不自觉攥紧衣摆,用力到指骨微微泛白,心跳一下快过一下,耳边的声音都听不清了,只有没来由的一阵心慌和……不高兴。
是的,他不高兴。
厅中所有人提到和裴椹联姻,都喜气洋洋,仿佛要成亲的人是自己似的,唯有李禅秀不高兴。
可为什么?是因为他心中清楚,如果联姻之事真成,和裴椹成亲的人绝不可能是自己吗?
“咚”地一下,李禅秀忽然觉得心脏像被什么敲了一下,一阵闷疼,又一阵羞耻和慌乱,更不可思议。
他在想什么?他现在不用像在西北时那样隐藏身份,更没有那些迫不得已,他竟然还想……还想和裴椹成亲?
瞬间,他脸色苍白过后,又一阵微红,薄透的皮肤像雨水洗后的海棠。
伊浔见状,不由更担心:“殿下,你是不是生病了?”
怎么脸一会儿白,又一会儿红?
李禅秀瞬间回神,忙慌乱道:“我……没事。”
这时,厅中几名将领刚好把话又扯到他身上——
“说起来,小殿下也年过十八,到了该娶亲的年纪了。”
“哈哈哈,不知小殿下可有心上人?若是有的话,岂不正好可以和裴椹一起成亲?”
“依我看,小殿下正好可与裴椹结拜,成异姓兄弟。若主上再收裴椹做义子,他和义军岂不绑得更深?”
李禅秀一听,差点又要站起来说“不可”。好在刚稍微动身,理智就让他墩地又坐回去。
可表面维持理智,心中却早又掀翻了天——
兄弟?他和裴椹怎可能结拜成兄弟呢?父亲又怎能收他当义子?若真那样,他和裴椹岂不是乱……不,不,止住,冷静!
没有的事,先不要想那么多!
问题是,这些将领、谋士是每天太闲了吗?不是想给人保媒,就是想让人结拜成兄弟,这么喜欢结拜,自己去结拜好了!
李禅秀震惊过,慌乱过,羞耻过,这会儿又忍不住开始有些生气。
偏偏这气还没处发,只能憋在心里,憋得他脸又一阵红,神情也开始郁郁,看那几个将领都有些不顺眼。
伊浔:“……”小殿下好有活力啊,看来没什么大碍。
殊不知,李禅秀此刻正“阴暗”想:要不还是赶紧把这几个将领都送去秦州打仗,那几个谋士也一起送去,省得他们太闲。
好在李玹终于止住众人议论,说了句“下次再议”。
李禅秀不由松一口气,见众人三三两两散去,也起身打算跟着出去透透气,却忽然被李玹叫住。
李禅秀只好又回来,跟父亲一起走到院中。
李玹负手站在院中,手中佛珠转了转,片刻回头,看向虽然乖乖跟在自己身后,但像只垂头耷耳的丧气小猫的儿子,不觉失笑,叹道:“儿大不中留啊,怎么,不想和为父一起散步?”
李禅秀听到前面那句,脊椎不觉绷紧,还以为父亲发现了什么。听到后面,才微微松一口气。
“没有,刚才厅中有些闷,我想到外面跑马散散心。”他解释道。
“这有什么?想跑马说一声,阿爹陪你一起去就是了。”李玹语气宠溺,说完,又有些叹息。
说起来,以前被圈禁时,他时常想,等以后出来了,要亲自教李禅秀骑马,教他射箭、游猎,踏遍山川河流,体会什么是真正的自由自在,无拘无束。
但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李禅秀早已学会这些,甚至学会的更多,比他想象的更优秀。
他心中欣慰,又不免心疼。
“对了,方才在厅中,见你脸色不太好,后来也没怎么说话,可是跟众人议论裴椹有关?”李玹挥手让人去准备马,同时又转身问李禅秀。
当时李禅秀站着说话时,他倒是能看清。但后来对方坐下,身影就被众人挡住了,没怎么再看清。
李禅秀心中却一紧,生怕被看出什么,忙否认:“不是,是……可能是寒毒又要发作了,有点不舒服。”
说完,他差点咬了一下舌尖,心中暗暗懊悔。
便是真要找理由遮掩,也不该找这个,无端又让父亲担心。
果然,李玹一听,沉凝看他片刻,忽然挥挥手,让人不必再准备马。
“既然不舒服,今日还是不要跑马了。”李玹温声说。
想了想,又道:“况且你今天刚回来,先前应该也跑了半天马,还是休息一下比较好。至于寒毒,为父已经派人去西羌寻孙神医,相信用不了多久,就能有消息。”
他语气温和,用握着佛珠的手轻抚了抚李禅秀的发顶,衣袖间弥散浅淡的檀香味。
是李禅秀从小到大就一直闻,且熟悉的味道。
他忍不住依恋地蹭了蹭父亲的掌心,像小时候一样,回过神后,又忍不住羞赧。
李玹失笑,牵着他的手,如他小时候那般,送他去休息。
李禅秀在床上躺下,可想起之前厅中议事,心中又莫名不踏实,忽然抓住李玹的衣袖。
李玹正要离开,察觉后,转头正对上他犹豫神情,不由笑问:“还有什么事?”
李禅秀想了想,终是咬牙道:“父亲,方才他们提议和裴椹联姻,你、你如何打算?”
问完,他有些不安看向李玹。
父亲不会也觉得这个提议好吧?
李玹闻言,神情中的笑意忽然淡了些,低头认真看他。
李禅秀莫名头皮一紧,偏偏这时,他格外镇定,一双清秀眼眸努力和父亲对视。
李玹忽然一笑,抬手揉了揉他的头,道:“你怕什么?为父还能吃了你不成?”
李禅秀:“欸?”我怕了吗?不是,父亲怎么看出来的?
李玹像又猜到他的疑惑,干脆在床边坐下,笑着解释:“你越不想被看出担心和害怕,就越会装镇定,故意和我目光对视,自小如此。”
李禅秀:“……”这就是知子莫若父吗?
他赶紧把心中那些不能言说的,自己都还没弄清楚的心思,又藏得更深些。
偏偏李玹这时问:“蝉奴儿,你实话告诉阿爹,你在西北和裴椹……究竟是何种程度的旧识?为何能说动他加入义军?今日众人提议和裴椹联姻,你又为何一意反对?”
李禅秀心中一紧,好在他在刚才抓住李玹的衣袖,开口询问对方打算时,就想过会被这么问。
他不由镇定,很快有条不紊地解释:“我刚到西北时,在伤兵营里救了一个重伤昏迷的人。当时他浑身都是血,躺在角落里几乎没人管,只能等死,要不是我救他,他可能就死了。前段时日两军对阵,我意外发现对面军中的主帅竟然就是我在西北救的那个人——裴椹。
“就是依仗这份恩情,我去劝说裴椹,向他阐明司州的朱友君和金陵的梁王都不值得他追随。加上父亲贤名远播,比司州和金陵那两个都好太多,裴椹又是个心怀大义,不忍见百姓陷于战火的人,他深思熟虑后,就来找我,说同意接受招揽了。”
李玹见他还顺便夸自己一通,不由轻笑,抬手用指尖弹了他额头一下:“说裴椹就行,不必夸为父”
李禅秀忙捂紧额头:“我说的是真的。”
顿了顿,又继续道:“至于反对和裴椹联姻的提议……”
再次说起这事,他心中还是有些不高兴,而且也不掩饰:“我在西北跟裴椹相交过,对他还算有几分了解,他心怀社稷,一心报国,尤其在他祖父去世后,只想收回北地,迎回他祖父和其他并州军的遗骨,根本无心儿女私情,更别提成亲。甚至连燕王夫妇都说不动他,何况外人?
“现在我好不容易才说动裴椹,请他加入我们西南义军。这些不了解他志向的人,贸然提议要用联姻把他绑深,这和想用美色钱财拉拢他的朱友君、梁王,甚至之前的赵王有什么区别?到时裴椹万一对我们义军失望,觉得我们跟赵王等人无异,不值得追随,岂不坏了父亲大事?也……浪费我之前的努力劝说?”
说完顿了顿,又补充一句:“所以我当时才强烈反对。”
正好也跟他此刻不高兴的神情对应上了。
李玹听完,若有所思点头:“原来如此,是你在西北时,巧合救过裴椹。”
李禅秀心中有私,自不敢多提和裴椹在西北的事,忙跳过这段,再次问:“父亲,那关于他们提议的事……你打算怎么办?”
李玹回神,看向他笑了笑,道:“便是真同意,为父也得有个女儿才行。”
说着他语气一顿,又半开玩笑道:“若蝉奴儿是女儿……”
李禅秀心莫名一跳,但紧接着,李玹又笑道:“便是那样,为父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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