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禅秀被压倒时僵了一下,青草的嫩叶拂在脸侧,除了草叶清香,还有更炽热的侵袭。
裴椹力道大得像要将他揉入骨血,似乎这样就能将他留下,永不分离。但他们都知道不可能。
这几日的相处犹如昙花一现,美好却又转瞬即逝。或许正因如此,才让短暂的重逢更加弥足珍贵。
李禅秀忽然也伸出手臂,十指插进他乌黑发间,翻身压了回去,像干涸的鱼,努力汲取回应。裴椹揽紧他的腰,纵容他生涩笨拙的动作。
旷野上的风愈大,周围草叶大幅度摇晃,叶片间的气氛却愈发浓烈。
两人身上沾了草叶,仿佛天地间只有彼此一般紧密相拥,唇齿交缠。
他们都有些失控,但又在最后一刻被理智拉回……
李禅秀失力般躺在青草间,手指被旁边裴椹紧紧扣着,失神地喘息。
裴椹略带薄茧的指腹在他掌心轻轻摩挲,片刻又将他的手按向心口,那里剧烈的跳动还未平复。
就这样静静躺在青草绿叶间,十指相扣,望着上方湛蓝高远的天空。谁都没有说话,更没提那些离别的话语。
耳畔的风仍在呼啸,草叶一阵又一阵倒伏,偶尔露出他们的身影。
天上的云如画卷,更迭变幻。时间不知过去多久,直到天际飞过一只苍鹰。
李禅秀忽然开口,打破寂静:“你的雕呢?”
“嗯?”裴椹嗓音低哑,仍轻轻闭着眼。
“金雕小黑。”李禅秀转过头,挠挠他的掌心说。
裴椹终于睁开眼,乌黑眸子看向他,眼底仍残存方才险些失控的血丝。
“飞出去了。”他蹙眉说,“已经快一个月没回来了,不知去哪了。”
李禅秀:“……”
他一阵无言,幸亏不是去送信,不然信就丢了。
裴椹很快猜到他为何问金雕,不由轻挪身体,向他靠近几分,认真看着他道:“无妨,我养了不止一只金雕,还有三只留在并州。等回去后挑一只送给殿下,这样殿下想给我写信,就可随时让金雕送来。”
李禅秀耳朵微红,下意识别开眼睛。他才不是这个意思,他……好吧,他就是这个意思,没什么不好承认的。
他很快又转回头,漂亮瞳仁中带了分期待:“有头顶带白羽毛的雕吗?”
梦中裴椹送他的那只金雕,就是头顶有一撮白羽毛的雌雕,甚是漂亮,据说名字叫白首。他和裴椹往来书信,都是此雕帮送。
既然裴椹在并州还有几只金雕,想必这只就是其中之一。大概是梦中养出感情了,若裴椹真送的话,他还想要这只。
然而裴椹听了,却皱眉,语气有些遗憾:“没有。”
李禅秀:“啊?”
见他神情肉眼可见地失落,裴椹抿唇,忽然想起之前李禅秀给他画的那副画中,小黑就被画成了头顶有一撮白羽的金雕。
莫非殿下更喜欢头顶有白羽的雕?
“若殿下喜欢有白羽的,我日后看能不能捉一只来。”想到这,他很快保证。
李禅秀“呃”一声,忙说:“不,还是不用了,只要是能送信的就行。”
说完心中却纳闷,怎会没有?明明梦中就有,莫非是此时裴椹还没得到这样一只金雕?
两人在草场一直待到天色将晚才回。
翌日,李禅秀一早便踏上回长安的行程,裴椹骑马相送十余里。
因有伊浔等人在场,两人没说太多离别话语,只目光轻轻对视,掩藏下情意。
李禅秀离开后,裴椹将防线交给雍州的张伯谦和守在秦州的周恺后,便率军拔营,返回并州。
司州的朱友君得到消息,一方面紧急调回此前派去攻打长安的军队,另一方面借老皇帝名义下旨,称李玹乃叛臣逆贼,不忠不孝,早年被圈禁时就该当被废,朕一时仁善,顾及血脉亲情,于心不忍,没想到他竟毫不念情,不悔思己过,反行叛逆之举,窃据长安,凡天下有识之士,应当共诛之。
接着又以老皇帝名义,命各路兵马共同讨伐李玹。
李禅秀到雍州与魏太傅会合后,才一起又赶往长安。还在回去的路上,他就听闻朱友君用老皇帝名义发出的这两道旨意,不由拧眉。
尤其看到旨意中那些诬蔑斥责李玹的话,他心中更是忍生出一股气愤,又替父亲担忧。
一行人立刻加快行程,一路紧赶慢赶,终于在这天清晨抵达长安。
李禅秀下了马,又从后方马车中扶出魏太傅。师徒俩一刻没停歇,急匆匆先进宫见李玹。
李禅秀回来的路上满是担心,进了宫后,却见李玹神情如常,正与众人议事。
他一路提着的心总算放下,微微松一口气。
李玹似是看出他担心,很快结束议事,与他和魏太傅一起到花园散步,闲谈。
“不必替为父担心,你阿爹还没这么脆弱。”李玹有些好笑地拍了拍一路风尘仆仆赶回来的儿子。
随后三人一道去凉亭坐下,李玹问了些李禅秀此行的见闻、情况。
聊完之后,终于说到司州之事。
李禅秀忙建议:“父亲,我们应写一份讨贼檄文,昭告天下。”骂回去!
李玹沉吟点头,道:“此事恐需麻烦太傅。”
魏太傅一捋须,笑呵呵道:“殿下之命,莫敢不从。”
魏太傅身份不一般,由他来写这篇檄文,必然影响广泛。
李禅秀见他答应,心中高兴,忙让人拿来纸笔,又亲自帮忙研墨。
魏太傅也不客气,提笔蘸墨,沉吟片刻,便一番挥毫。
他饱读诗书,博学多识,文采同样斐然。檄文字字如刀,先从朱友君出身“骂”起,说他生于忘恩负义之家,几经换主,最后被老皇帝提拔,如今不思报恩,反囚困老皇帝,视天子如掌中物,矫诏号令天下,实为乱臣贼子,分裂国土,勾结胡人,对胡人谄媚阿谀,对百姓犹如猪狗,实乃人神共愤。
老太傅引经据典,句句骂人,却句句不见脏。最后又将李玹大夸一通,说我主李玹本就是太祖皇帝立的太子,当年被奸人所害,遭受囚困。好在苍天有眼,令我主脱离困境。
顺便又将李玹当时如何脱困,离开洛阳,也吹得神乎其神。说那天洛阳天际浮现金光,似神人下凡。接着囚困李玹的地方,锁链竟自行脱落,接着神光引路,带李玹离开。期间神光护佑,刀兵莫能加身,可见我主有天命在身,是上天让他来结束乱世。
如今我主重回长安,并州、雍州即刻归顺,乃天命所归。现在我主兵马俱足,即将挥师向东,荡平宵小,似朱友君这等贼子小人,只能俯首待诛。
自然,文中对义军如何厉害、如何威武、连胡人都能荡平,也进行好一番颂扬,同时也号召天下兵马共同讨伐朱友君。
檄文一写出,李禅秀看完,甚是满意,唯一遗憾的就是没能揭露老皇帝,甚至檄文中,李玹还得承认老皇帝是君,才能陷朱友君于不义。
但没办法,眼下只能先这样。
李禅秀仔细收好檄文,拱手辞别父亲和太傅,疾步去安排人立刻抄眷,广发天下。
以魏太傅在士人中的影响,可以想见,此檄文不久定会传遍天下。就算只是冲着文辞,也值得天下的读书人们收藏传看。
别的不说,爱好文学风雅的燕王看完檄文后,还特意来找过李禅秀,要借魏太傅的原版手书一观,看完更是激动得忍不住临摹一份。
并州。
刚抵达府城的裴椹也接到“命人抄眷檄文,广发并州”的任务。
“一定要多抄,并州离司州近,还可让一些商贾将檄文带到司州流传,好让朱友君天天听到人骂他。”
一起送来的,还有李禅秀亲自写的信。
裴椹看完,唇角不由微弯,吩咐下去道:“寻一百文人来,连夜抄写檄文。”
杨元羿正在翻看檄文,啧啧惊叹:“神光引路?乖乖,咱们打洛阳那段时间,天上有出现神光吗?”
这魏太傅也太能吹了吧?以往听闻他可是士族之首,有文人风骨,没想到夸起人来,也这么能吹嘘。
裴椹淡淡瞥他一眼,道:“怎么没有神光?”
杨元羿:“啊?”
他忽然停下读檄文,诧异看向裴椹。
裴椹:“我都看见了,你没看见?”
杨元羿:“……”你真看见了?你可别蒙我?那段时间天上除了有太阳光,真出现过其他什么光?尤其还能护佑太子殿下?
裴椹忽然朝长安方向拱了拱手,面色平静:“主公乃天命所归,出现神光,并不奇怪。太傅都能看见,我当然也看见了。”
杨元羿悚然一惊,终于反应过来,也对,这是太傅给李玹造势之举,毕竟李玹曾有过被圈禁的污点。
“啊我想起来了,是有神光,太神奇了,那神光经一直照着太子府。说起来,你说小殿下出生时,会不会也有这般异状?”他忙改口道。
裴椹:“那必然是有。”
说完翻身下马,给他一个“适可而止,过犹不及”的眼神。
杨元羿收好檄文,见他不是往军营去,忙问:“你这是要去哪?”
“看雕。”裴椹道。
他要先去给李禅秀挑只威武雄壮的金雕。
杨元羿:“……你对那几只金雕还怪上心的。”
府外,两人方才的对话也被随行士兵听见。
很快,众人口口相传,都听说了李玹有天命在身,曾被神光护佑的事。
“肯定不能假,裴将军亲眼所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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