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椅上衣袍和剑,披上衣袍从水中站起,手中长剑亦出鞘,刺向屏风后的来人。
“哗啦!”
桶中热水因他忽然站起,溅出少许,刚披在身上的白色衣袍也被溅湿,和湿发一起紧贴着皮肤。
屏风边上,刚踏出脚步的裴椹忽然被一把锋寒剑刃挡住去路,抬头看清房中情形,瞬间又微僵。
他白天和李禅秀分别后,本想先到军中处理一些事,没想到这一去,竟直到天黑才忙完。
他知道李禅秀住在哪,想到白天分别时,对方说“等会儿见”,觉得兴许是有事要找他,便直接来了此处。
便是对方没事要找他,他其实也想来见对方。
因为住处是他安排的,守兵也是他的人。进了院后,有人跟上来要说什么,可他心中迫切想见到李禅秀,不耐听,挥挥手就让人先下去了。
但进了房间,却没见到人,也没有任何动静,只有内室的烛灯亮着。
裴椹皱眉狐疑,下意识走进内室,谁知刚绕过屏风,一道裹挟寒意的剑锋便横在颈间,同时响起的还有水声,以及李禅秀的呵斥。
裴椹脚步顿住,忽视了颈间寒刃,不动声色看着眼前这一幕。
李禅秀刚从浴桶中站起,原本白皙的皮肤被热气蒸腾出胭脂般的红,上一刻冷秀的面容,下一刻因看到裴椹,又只剩错愕和昳丽。
他手中还握着剑,手臂从仅着的一件沾湿衣袍中伸出,修长漂亮,握着剑柄的五指更如白玉一般。
他沾着水汽的眼睫轻颤了颤,身上衣服在湿发和桶中热水的蔓延下,已经近乎湿透,半贴在身上,仿佛透明,却又不是能完全看透。漂浮在水面的衣摆也因迅速浸湿,渐渐沉入水中,如锦缎飘散。
水面热气又开始氤氲蔓延,笼罩着他,似雾非雾。因为举着剑,衣袍没有拢紧。
裴椹抵着剑锋的喉结微动,黑眸幽深,眼底隐有一抹暗色。
他目光犹如实质,落在李禅秀沾湿的眉眼,寸寸轻移,到脸颊,薄唇,露出大片皮肤的领口,再到同样没有拢紧的衣摆,直到隐没在水中的小腿。
李禅秀犹如被他目光寸寸触碰,不觉轻颤。他终于反应过来,急忙收了剑,想将衣服拢紧些。可本就湿透的衣服,用力再拢,反倒更贴着皮肤,在来人眼底落下纤薄的线条。
李禅秀被看得脊背爬上战栗,想说“你先出去一下”,可不待他开口,裴椹先上前一步,仍凝望着他,拢住了他握剑的手。
“你……”李禅秀触及他到掌心的热意,如被猛兽追赶的小动物,敏锐感觉到狩猎者的危险气息。
他试图收回手,下一刻,却先被对方拿走剑。他僵硬站立,被拢进怀中。
“殿下之前说等我练好口诀,就答应。”裴椹捏住他的下颌,额头与他轻抵。
“这大半年,我每天都按殿下说的做了,殿下什么时候能履行当初的承诺?”他鼻尖轻蹭,薄唇也近乎贴在李禅秀唇边。
李禅秀心跳剧烈,攥紧手中湿衣的衣角,声音发紧:“我……”
“就今日如何?”裴椹黑眸定定看着他,语气带着不容拒绝的暗哑,一点点抽走他手中湿衣。
李禅秀心如擂鼓,本能的危机感令他想躲避,可足下仿佛生了根,完全无法挪动。他微仰着脸,眼中映着烛光,似在轻轻晃动,如他心智一般。
“殿下不喜欢我吗?”裴椹沙哑的声音在他耳边蛊惑,一点点抽走湿衣,“不想和我在一起吗?”
“我却很想和殿下在一起,彻底在一起。每天都想,想得发疼……”
他低头吻着李禅秀的耳朵和脸颊,气息如火,一遍遍低哑呢喃。
李禅秀耳朵滚烫,简直想紧紧捂住。疼?什么疼?想得心疼还是……
忽然,裴椹将他抱起,大步走向外间的床。李禅秀骤然心慌,紧紧抓着他的手臂道:“不、不行,万一被人……”
“这里都是我的守兵,他们不会随意靠近。”裴椹低头,安抚地吻了吻。
李禅秀望进他深黑的眸底,被蛊惑般,抗拒的手指渐渐松开。是的,他也想……要对方。快一年没有相聚,尽管有金雕时常送信,但信中的只言片语,又怎能抵过心中思念?
何况为了不通信过于频繁,让人觉得奇怪,他们很多时候都压抑思念。
他也很想裴椹,想永远永远得到对方,哪怕他其实……还有有点怕。
李禅秀松开的五指渐渐又蜷紧,直到天旋地转,忽然被按在被褥间,他咬咬牙,环住裴椹的脖颈,支起身:“你、你先练口诀。”
也许使用口诀,能缓解痛苦和不适呢?毕竟裴椹他那么……
裴椹正箍紧他腰身,胡乱迫切地亲吻,闻言动作顿时僵住,极力克制住后,眼底泛红,喘息着嘶哑道:“殿下,我明天再练。”
这种时候他如何静得下心练什么口诀?
李禅秀却摇头,坚持道:“不行,必须这时练。”
裴椹:“……”
他额上的汗如滚烫的水珠落下,闭眼极力忍了许久,终于哑声道:“好。”
下一刻,却忽然被握住。李禅秀翻身压在他身上,有些羞耻闭眼道:“我,我也一起。”
.
深夜,冷风呼啸之际,一队人马抵达青州府城。
李玹一身棠棣色锦袍,翻身下马,周身裹挟着从夜色中而来的冷气。
守城的将领见到他,连忙上前行礼:“主上……”
李玹抬手止住,又叮嘱:“众人攻城辛苦,尤其是禅秀他们,应该都休息了,不必惊扰,带我先去见陆骘。”
守城将领忙低声说“是”。
夜色中,一行人跟着灯笼,很快走到城中一处清幽宅院。
李玹让其他人守在外面,独自一人进去。
……
房间内,老皇帝李懋忽然从惊梦醒来,坐起身一阵急喘。
连日来的担惊受怕,如今又被义军抓住,他原本不太敢睡。但许是前几日时刻担心朱友君兵败前会先杀自己,一直没怎么敢休息,以致方才一沾床,竟睡着片刻。
也就是那片刻,让他又梦到大周的太祖皇帝,他那位在年少时就展现出不凡、被人人追捧称颂的大哥。
无论他少时在家中多么受宠,无论他多么被母亲偏爱,可永远都盖不住大哥的光芒。
他的那些嫉妒、显摆的小伎俩,他读书时被夫子夸赞的话语,在大哥眼里,仿佛都不值得一提。
对方从来没把他当对手过,更从来没看得起他过。
重伤濒临崩逝之际,对方宁愿让晋王——他的二哥、他们父亲妾室生的那个野种当辅政王,辅佐李玹登基,都不愿将权力交给他。
凭什么?凭什么?他们一母同胞,他怎么就不如老二那个野种?既如此,他自己抢来又有什么错?
是的,他篡改旨意,杀了二哥,抢了自己侄子的皇位。他从没后悔过,可到底那一步错了,他会落到如今这个地步?先被朱友君囚困,又落到他曾经的手下败将李玹手中,还被对方那个乳臭未干的儿子羞辱!
老皇帝气得双手发抖,许是白天听了李禅秀那番话,方才在梦中,竟真梦到大哥和李玹前来报仇。他们割了他的舌头,又砍断他的双手和腿,将他做成人彘。
老皇帝骤然惊醒,额上满是冷汗,下意识先摸了摸手和腿,意识到只是做了场噩梦后,不觉松一口气。
忽然,他感觉床前不远处好像站着一道黑影,无声无息,不知站了多久。
“谁?谁在那?”老皇帝惊悚,厉声道。
声音刚落,那道影子竟忽然向他走来。
老皇帝心中惊骇,不停缩向墙角,身体颤抖。
直到那黑影走到窗前,借着窗外月色,他看到一张熟悉的、出尘俊逸的面容。
老皇帝僵住,继而眼中露出更强烈的恐慌。
“大、大哥,你怎么还在这?我不是醒了?”他竟把李玹认成太祖,以为自己还在梦中。
李玹静静看他,眼底闪过当年一幕幕刀光和血影,忽然一笑,缓缓开口:“叔父,多年不见,你竟不认得我了?”
老皇帝一僵,下一刻,忽然被一串冰凉佛珠勒住脖颈,呼吸骤然困难。他登时瞪大眼睛,眼球突起,死死抓着颈间的手,双腿蹬着床单,喉间发出艰难的“嗬嗬”声。
李玹低头看他,目光一如抄诵佛经时悲悯,手中的动作却带着狠意。老皇帝惊恐看着他,只觉他慈悲的面容,像修罗带着佛祖的面具。
直到肺腑挤出最后一丝空气,眼前阵阵发黑,意识就要消无,佛珠却骤然松开。老皇帝顿时捂着喉咙,不断咳嗽,急促呼吸。
然而就在他刚缓过来时,喉间却再次被勒紧,他再度痛苦挣扎。
“叔父做了那么多事,就这么死去,是不是太轻易了?”李玹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
老皇帝听在耳边,只觉犹如恶鬼。
但分明,他才是那个做尽恶事的鬼。
……
天际浮白之际,李玹走出房间,皱眉缓缓擦拭手上的血,眼底闪过一丝厌恶,随即却平和声音,对无声无息出现的一名黑衣人道:“找个郎中来把他治好,先押送到洛阳的皇陵跪着,待处理了金陵那边……”
他唇边浮起一丝冷笑,老皇帝当年如何对他,他自然……也该如何还回去。
“对了,禅秀住在哪?”走出宅院时,他忽然又停下脚步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