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当一辈子都学不会这样。因为她是个一根筋的驽钝的人,对着陌生人露出欢颜是一种很厉害的本事,只是她却不具备这种本事,即便是现在想学,也已经学不会了。
谢红药轻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只是你怎么想都无所谓了。”
谢青芙见她脸上笑意渐渐消融,只能回答道:“我并没有想什么。每个人有每个人活着的方式,你这样,也很好。”
马车出了景阳城,一路向城外飞奔而去。谢红药的脸上却没有再露出笑容,她轻轻的将谢青芙的手指握在手里,然后闭了闭眼,直到游湖完毕。即便谢青芙总是故意从周巽身边退开,将两人凑在一起,她也还是微微的低着眸,眸中一派冷清,再也没有露出笑容。
游湖归来已经是晚上了,谢府门口站着久候多时的家仆和丫鬟。周巽亲自掀开车帘,将两人接下马车。
谢红药脱下身上的披风,像是准备还给周巽,却又在即将递出去的时候故意一顿,而后不着痕迹的将手收了回来,对周巽轻道:“周少爷的披风,在游湖时刮破了,待我缝补洗好后,再还给周少爷。”
周巽唇边仍旧是温润的笑。他站在台阶下,望着站在台阶上的谢红药道:“多谢谢二小姐。郊外的腊梅快开了,改日……周巽再专程来请谢二小姐去郊外饮酒赏梅。”
谢青芙轻呼出一口气,在这时,她才终于明白了谢红药真正的意图。谢红药要的原来不是周巽的关心与同情,而是再一次相处的机会,这种精明的算计与缜密的心思,她终究是学不来的。
周巽转身要走,却在走出两步后回过头来,望着谢青芙:“谢小姐,下一次赏梅,你还愿意赏脸么?”说话间,温润的笑容中竟带上了一丝了然,谢青芙一怔,随后很轻却很坚决的回答道:“不愿意。”
周巽也不顾四周还有许多丫鬟,只对谢青芙道:“不瞒谢小姐,谢小姐三年前的事情,我全都知道。”在谢青芙心中猛然一跳的时候,他又继续说道,“事实上,我曾经想过做与你相同的事情,但我比不上你大胆,并未付诸行动。那人现在也已经嫁人生子,做了别人的妾侍,现在的我,只是需要一个人同我一起死尸般的活着。”
他轻出口气,笑颜温柔:“显然,你不是能这样活着的人。”
谢青芙微有动容,但下意识却是去看谢红药的脸。却见谢红药面色平静,像是没有听到这些话一般。等到周巽说完了,转向她,对她说道:“谢二小姐,改日再见。”
谢红药微微勾唇:“周少爷,改日见。”
谢青芙这才明白,原来那番话并不是说给自己听的,而是说给谢红药听的。周巽在询问她的意见,他已经没有了谈情说爱的力气,需要的只是一个同他一样的人,而谢红药,她竟默认了……
周巽转身上了马车,马车的轮廓很快就消失在黑夜之中。
回到府中,谢榛立即便让丫鬟将谢青芙与谢红药都叫了过去。
谢榛的房间内点着明亮的灯,他坐在案前,面前摊着一本账簿,垂眸看着上面的数字:“今日可还顺利?”
谢青芙道:“红药做得很好。”
谢红药则道:“按您的意思,没有差错。”
谢榛抬首望了两人一眼,目光落在谢红药手上抱着的披风上,略一沉吟便已了然,语气依旧冷硬,却已轻了三分道:“我知道了,回去休息罢。”
谢青芙想,比起谢榛,自己应当更像娘亲。真正像谢榛的是谢红药才对,两人之间只要一个眼神,便能明白对方做了些什么,而她总是要在一切都有了结果之后,才明白过程中发生了些什么事情。
出了谢榛的房间,谢青芙却觉得心中烦闷,并不想回枕眠居,遂裹紧了身上的披风进了花园,岂料一走进花园,便听到两道低低的女声。
“你真的当着他的面这么说啦?”
“当然啦。他本来就是残废,难道还不准我说吗?而且,谁让他只有一只手,每次打水总是要跑两趟才能拎完,剩下的一桶总是放在一边,挡着别人走路。今天我差点被那水桶绊倒呢……”
“他也挺可怜的……你这样大约,不太稳妥罢……”
“怎么不稳妥了?我只骂了他死残废,又没骂他爹娘,我觉得我简直是活菩萨,善心人了……”
这丫鬟话音刚落,却听背后忽然传来个低沉的女声,带着点咬牙切齿又悲愤的味道。
“你方才说,你骂了他死残废?你再把那三个字说一次试试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