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学大楼的走廊上响起了整齐的脚步声,坚硬的金属鞋扣一下下敲击地面,冷冰冰的声音,整齐有序地传入耳中。唐颐心一跳,知道是德国人来了,一步步在逼近。
在她面前,只摆着两个选择,一,勇敢面对;二,胆怯退缩。
她瞄了一眼三角钢琴,去还是留,念头在一瞬间生成。
时间停止了一秒,又开始转动。门被人粗鲁地撞开,几十把步枪毫无偏差地同一时间瞄准了她。可是,这粗鲁的对待并没有打断她的弹奏,她甚至连头也没停一下。
这些国防军气势汹汹地接到命令来抓奸细,可没想到,英国人没瞧见,却看到教室里坐着一位亚洲姑娘。
金色的阳光从房门外侵入,投在黑色的琴身上,反射出一片光彩,也给她镀上了一层光芒。
心里的恐慌无法形容,但越是这样,越是不能表露出来,她坐在音乐室里,继续弹奏着曲子。充满激情的音符在她手指间倾泻而出,融入了她的恐惧和迷茫,带着一点探险,不如高山流水那般平和,却是带着暗潮汹涌,充分演绎出这紧张的分秒。
士兵想要破门而入,却被为首的一个军官伸手挡了一下。他五官端正,下巴坚毅,一身挺拔的灰色军装,头发被梳理得一丝不苟,看向她的双目中闪烁出了冷峻的绿光。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库里斯.巴特曼中尉,不,确切地说,现在的他已是上尉了。
照理说,在巴黎音乐学院的教室里,坐着一个黑头发黑眼睛的亚洲人,是一件稀奇的事,但他的眼底并没有流露出过多的惊讶。
无论在哪里,似乎都能出其不意地给他撞上,这也算是一种……缘分吧。因为她的出现,突然让这一个索然无味的追捕行动,变得生动有趣起来。
库里斯伸手在嘴上做了个噤声的动作,身后那些蠢蠢欲动的士兵也相继安静了下来,没有上尉的命令,谁也不敢贸然行动。
纳粹的士兵们端着枪弹,杀气满满地蜂拥在琴室门口,听一个亚洲姑娘弹奏钢琴,这场景是何等的奇特。
双方就这样僵持着。
唐颐很想一直弹奏下去,这样就不必面对这些人,可惜不能。她知道,他们不会永远这么耐心,她必须表态。
在一串连音中,她结束了弹奏,随着音乐的落下,四周陷入了寂静中。现在明明是七月盛夏,教室里却带着一阵令人感到颤抖的冷意。
库里斯拍手称赞,走了进来,那掌声激烈而有力,一下一下地敲击在心口上。当他走到面前时,她下意识地抬头,那瞬间,一绿一黑,四目相触。
他轻展笑颜,却让她背脊一阵阵的发凉,每一次碰到这个人,都代表一段厄运的开始。尤其是现在这种情况,绝不是一个好征兆,心里那种忐忑不安的感觉更为强烈了。
执起她那双弹琴的手,他低头,冰冷的嘴唇擦过她光洁的手背。那双绿色的眼睛却在阳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闪烁出了令人心惊的色彩。
“唐小姐,很高兴在这里看见你。”他看着她,嘴角线条上扬,露出一丝浅浅的笑意。简简单单一句问候的话,却被他说得一语双关。
他亲吻过的地方有电流窜过,唐颐心悸,不知是因为他的话,还是因为他的触碰。她勉强挤出一抹苍白的笑容,在对方松劲之际,飞快地抽回自己的手。
寒暄之后,他不徐不疾地切入了正题,“我们在找人。”
“谁?”明明心潮澎拜,可回答的声音却是出奇的平静。
“四个英国人。”
恐惧顿时钻入了她的四肢八骸,伴随着血液的循环,又一丁一点地渗进心脏里。不过短短几个字,却刺激着她身体里的每一根神经、每一个细胞。事情,果然在往最糟糕的方向发展!
她努力控制住激荡的情绪,深吸一口气,道,“没有看见。”
这张没有血色的脸庞,看起来比平时更加白皙无暇,细腻浅薄的一层肌肤下,能清楚的看到青筋跳动。她就像那些做工精巧的工艺摆设一样,让他几乎按捺不住心里头的冲动,想伸手去摸上一摸。
但,众目睽睽之下,他最终还是忍下了这股冲动。双手扣在皮带上,绕着她走了一圈,道,“哦,是吗?可是为什么会有人举报说,亲眼瞧见他们躲进了音乐学院?”
心口再度一抽,可这回唐颐没再退缩,因为她知道,事已至此,要么放手一搏,要么坐以待毙。于是,她一下子站了起来,不答反问,“这个教室一目了然,中尉先生,您觉得能够藏人吗?”
“唐颐小姐,”他拿那双绿色眼睛仔细地审视着她,那目光尖锐如刀,似乎想判断出她是否在说谎。
她勇敢回视。
那双黑眼平静无波,他看不出什么端倪,话锋一转,铿锵有力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你弹奏的这首曲子是贝多芬的英雄,对吗?”
她点头,疑惑地看向他,一时搞不懂他说这话的用意。
“很好,人如曲名。”
他的视线在屋里转了一圈,最后落在了室内的三角钢琴上。唐颐心突然重重一跳,不由手脚冰凉,背脊冒出一阵又一阵的冷汗。
“想当英雄的人,都得付出代价。”
听他这么说,她下意识地走前几步,挺身挡在他与钢琴之前,脸上露出一股怒意,用适当的语调和音量责问,“您什么意思?难道是在怀疑我窝藏了英国奸细?”
他低头,看向明显比自己矮了一个头的唐颐,不置可否。
身高的差异,让她有一点恼火,拉起他的手,在空间有限的教室里走了一圈,“那就请您看清楚,究竟哪里藏了人。”
“这里?”她打开橱柜,没人。
“这里?”拉开厚实的落地窗,没人。
“还是这里?”拖开桌椅,还是没人。
她怒气冲冲的样子,让他扯动了下嘴唇,脸上露出个似笑非笑的神色。
见他的目光落在她牵着他的手上,她心一跳,急忙松了手。
库里斯围着钢琴走了几步,突然回过头,再度向她望来。他直直地看着她,一瞬不眨,那双原本就浅淡的瞳孔在阳光的反照下,近乎于透明,透出一种冷峻的残酷。
他绕过她,走到钢琴前,伸手抚摸了一下三角钢琴的琴盖。
“希望你没有。”
看似随意的一句话,让她的心狂跳起来,似乎就要跃出嗓子眼。他明明没对她动粗,也没用刑具逼供,却让她如此深刻地体会到害怕的滋味。
唐颐咬着嘴唇,低下头,在他强大的目光审查下,只能用躲避面对。他勾起嘴角笑了下,那笑容里包含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在里面,带着一点令人不安的暧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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