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算不算?”
周医生哪料得到他脸皮这样厚,黑着脸说了句不算。
傅尧嗤笑,嘀咕了一句:“本大爷倒觉得跟真的似的。”
这句话像是困惑的自言自语。
周医生看着他的模样,暗暗将他与傅衍的言行对比了一通,在心里止不住摇头,大概也是半辈子没遇见过这么棘手的案例,他语气严肃的问道:“傅先生,你相信人类记忆的确定性吗?换句话说,你有没有怀疑过自己的记忆?”
傅尧回视着他:“你他妈有病吗?”
周医生:“你只需要回答有没有?”
“没有。”傅尧果断地说,“别试图像对那些傻比一样对我洗脑,我只相信自己的记忆与眼睛。”
话是这么说,他自己却不自觉地皱起了眉头,似乎努力想要集中精力去回想些什么,然后又仿佛什么都想不出来,慢慢的,他原本平静的表情渐渐变得痛苦,变得压抑,最终变成狰狞……‘啪嗒’一声,塑胶椅子的扶手被他的双手无意间拧断!
掌心一麻,傅尧陡然间清醒过来,环顾空荡荡的四周,表情有片刻的茫然,他低头看着自己火辣辣仿佛被烈火灼伤过的双手,喉咙中含糊地发出了几个音节。
周医生尝试着记录,却听不大清楚。
“怎样才能……确定自己的记忆是真的?”傅尧抬起头来问他。
“准确来说,我们所谓的记忆,其实只是一些简单印象的合集——而自我本身,是这些合集的缔造者。”周医生道,“换句话来说,我们的潜意识具有修改或者抹去某些印象合集的能力。”
傅尧冷笑得不太自然:“你尽管像个神棍一样继续吹。”
“傅先生,”周医生没有介意他的冷嘲,温声解释道,“如果一个人曾经经历过一些事情,让他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心理印象——而那些印象又是他没有能力承受的——出于自我保护的本能,他的潜意识会产生‘自我分离’,将这些恐怖的印象分割、扭曲,直到他能够应对。”
“是说精神分裂吗?”傅尧弯了弯唇角,语气无所谓地说,“这个我是信的。因为我体内就住了个可恶的家伙,我曾经以为他是切实存在的,后来才发现,除了我,别人根本不认可他的存在,我起初跟他很要好,我们是亲兄弟,可是后来变了……”
周医生无奈地收了话,耐心地听着他无意识的喋喋不休,像个跟人抱怨同伴好坏的小孩子。
最后,他对眼前的年轻人说:“不管你愿不愿意承认,傅尧,你已经病了很长一段时间了……”
“我没病!”
“傅尧——”
傅尧狠狠踢翻了两人之间的长桌,眼神变得暴戾,不再说话。
周医生从摔烂的桌子后方起来,一步步走到他面前,伸手触上年轻人宽厚的肩膀,用力拍了拍,鼓励道:“别的不谈,我今天来,是受人所托,有个消息要告诉你——过不了几个月,你就要当爸爸了。”
“你说什么?”
傅尧表情震惊。
周医生眼神和蔼,温声道:“我不知道你曾经经历过什么恐怖的事情,但是相信我,我是医生,我能够帮助你好好处理那些被扭曲的记忆,前提是,你愿意配合我,给你的孩子一个接触它爸爸的机会——永远被当成精神病关在这个地方,你不会有机会看自己孩子一眼。”
“我不是精神病!”傅尧眼睛通红,双手痛苦地捶打着太阳穴,情绪显得尤为混乱激烈,反复说着一样的话,“我没病、我不是精神病,我没错、我什么错都没有——”
临近中午的时候,周医生才离开。
疗养院外,黑色的劳斯莱斯停驻,周医生上了车。
后座上坐着的,是等候已久的苏茶。
“他怎么样了?”
“很不好。”周医生说,“情况比我想象中的更糟糕,有些人天生就有着相当脆弱的‘自我’,精神排他性很弱,具有高度‘被催眠性格’。出现这种症状,一旦陷入自我催眠的死循环,便很难挣脱——就像如今的傅尧。”
苏茶闻言心一颤,湿漉的眼睛望着窗外车流,两只手小心轻抚着肚子,好久才说,“为什么不能让他就保持这个样子?这样死死执着于揭人伤疤,拼死拼活要将他拉回所谓现实,就是医生的职业操守所在吗?”
“苏小姐,你要明白,他如今的状态下,随时可能伤害身边的人,随时可能伤害你——”
“他不会。”苏茶睁大了眼不让泪流下,肯定地说,“他不会伤害我,不管处在什么状态。”
周医生语塞,突然有些同情这个女人。
“你忘了他是怎么蓄意杀人的了吗?在那四名歹徒毫无还击之力的情况下。”周医生语气严肃地说道:“那是一种强大的自我防备本能,可以压倒法律,压倒伦理,压倒任何一切或激烈或平淡的情感——包括你。”
苏茶摇头,拼命摇头,直掉眼泪:“不会的、他不会的……”
“是不愿意,不舍得,但不是不会。”周医生递给她纸巾,认真道:“打个比方吧,你手上有一幅画,记录着你曾经历过的最恐怖、最无助的画面,令你哪怕是想起就会撕心裂肺地疼痛,就会拼了命地想要逃离,好不容易有了一个机会,你用最极端的手段,将那幅画撕毁,你觉得安全了。”
“可是突然有一天,”他话锋一转,“突然有一天,你又碰到了一幅相似的画,一样的恐怖,一样地对你造成了致命的威胁,你会惊慌,你会害怕,你会拼了命地想要摧毁它,包括摧毁跟它相关的一切人和事……”
苏茶神色怔怔,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想起了案发当天的场景,揪着纸巾的手越收越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