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又讲了半章《论语》。眼看着要到晌午传膳的时候了,依旧不放她们下课。
雁卿和月娘虽心里疑惑,却也都用心向学,并没提出什么异议。
又过了大约一刻钟……女先生房里丫鬟将午饭送到学里来,女先生留她们用午饭了。
雁卿和月娘终于开始感到不安,虽不十分确定,却也隐隐的觉着——莫非是太子寻仇来了?
互相对视了一眼,随即不约而同的摇头。便都将疑惑压在心里,竭力如常的陪着女先生将午膳用完了。
便又在先生家里歇晌——自然是谁都睡不着的。
直到午后三刻了,她们的乳母崔嬷嬷和张嬷嬷才如往常般来接她们。姊妹两个都松了口气,拜别先生。
回慈寿堂时却都急步快行,生怕慢一步回去,家里就出事了。
一路上倒是春光如昔。月娘心里担忧着太夫人,脑海里全是乱糟糟的景象。不知怎么的就又想起当日鸿花园里的门庭凋零,一时耳边风静,一切声音都偃息。她忽的意识到,自己似乎已经有好久不曾记起鸿花园和柳姨娘了。也不单单是她,如今宝哥儿也只一味的和林夫人亲近,因见自己的次数少,近来已不怎么记得她了……
她不由回头就去看雁卿。雁卿自也是心事重重,牵了崔嬷嬷的手,几次抬头看崔嬷嬷,却都没有开口。
眼看要到慈寿堂了,崔嬷嬷便停住脚步,将两个姑娘拢在一处。仔细查看一番,见她们都整齐端庄,才说,“家里来了贵客,正在太夫人处说话儿。一会儿进去见了记得要行礼,切不要多说话,一切都有长辈应对。两位姑娘可记下了?”
雁卿和月娘都说是,崔嬷嬷又叮咛,“千万不要唐突。”
雁卿和月娘心里所猜已验证了一半……想起当日太夫人说的话,都抿紧了嘴唇,有赴刑场的觉悟。
待进了院子,里面气氛果然压抑——因太夫人宽厚,同住的又有两个正当稚龄的小姑娘,慈寿堂的丫鬟们便也比旁处活泼些。这一日却都谨小慎微的,嘴上如贴了封条般,半句多余的话都不说。
自茶水间里端茶递水出来的丫头,身上气质也都与家里丫鬟不同——虽做着丫鬟的事,气派却和主子一般。且分明都是不认识的人。
待丫鬟向里间禀报,“大姑娘、二姑娘回来了。”便有太夫人房里的明菊和寒菊出来将崔嬷嬷并张嬷嬷替下,领着姊妹两个进屋。两个嬷嬷却都得留在外间伺候。
进去时,里间却才用过饭,厅里丫鬟们正在收拾碗碟桌椅。
——外间送进来的茶水也并没有经自家丫鬟的手,而是直接送到两个太监手上,端进了屋里。
此刻就已能隐约听见里面的说笑声了,那声音也不是陌生的——太子魔头果然来了!
且今日显然不是自己来的,雁卿粗略一算就知道,他起码带了四个丫头、两个太监来,还不晓得有没有带侍卫。
——得说其实是带了的,那两个穿着太监衣服的人,其中一个就是太子的贴身侍卫。太子已接受了庆乐王府的教训,这一回虽也是来微服私访的,却带足了帮手,摆足了谱。
屋里,林夫人、太夫人和赵世番竟然都在。太子正和太夫人一道坐在暖炕上说笑,见雁卿姊妹近来,长睫毛一垂,那双猫眼便温柔的半眯起来,映着明光,温柔可亲得一塌糊涂。嘴上说的竟是,“两位妹妹终于回来了。”
雁卿就跟炸毛的猫似的,脊背上寒毛全竖起来,连头皮都麻了——妹妹妹妹,谁是你家妹妹!
可也得说长得好看的人真是处处都讨便宜。这一日太子打扮得不像上回那么浪荡,反而十分整齐规矩,便真的就是长安城里首屈一指的贵公子。竟和元徵不相上下——元徵如月,还难免多一份阴柔;太子却明媚骄人,便如旭日一般。
月娘便有片刻茫然。她原本就仰望憧憬这般贵气明朗,见太子如此,一时竟无法将他和当日那个美貌近妖又残虐歹毒的少年联系起来。太子察觉到她的目光,刻意又对她一笑,月娘才忙又垂下头去。
姊妹两个上前行礼,太子大大方方的受了,笑道,“太夫人的母亲清都公主与我外祖父同族,论说起来我还是你们的表兄。都不必多礼。”
——太子的外祖父义阳郡公本是前朝宗室,袭爵义阳王。本朝太祖受禅时,前朝宗室按例降王爵为公爵。他从太夫人身上论辈分,还真是能攀上亲的。
但论亲是一回事,认亲又是另一回事了。雁卿姊妹就都不做声——除非长辈吩咐,不然她们决计是不想喊太子“表哥”的!
太子又笑道,“然而这么认反倒疏远了。赵卿是我的老师,你们是恩师的女儿——便也是我的妹妹。上回是我胡闹,唐突了两位妹妹,还请不要放在心上。”
雁卿笨拙也有笨拙的好处,她认死理,反而不容易被花言巧语打动。可想起太夫人说的话,还是忍了下去,道,“不敢。”
太子:……你敢不敢装得像一些!
他是一直都有压服雁卿的心的,可眼下显然不是较劲的时候。虽心里痒得难受,偏不能发作。便干脆去看月娘——立刻就觉得好受多了,至少月娘还是吃他这一套的。
太子便越发对月娘亲切起来,柔声道,“不要紧了吧?”
月娘满脸红,眸子都湿了。赶紧低垂下头去,声如蚊呐,“嗯,已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