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礼还是没有吱声儿,而是小口小口地喝着伙计奉上来的茶汤,浑然没有理会方铭。
方铭见状,略微低头沉思片刻,猛地又是抬头,紧攥着拳头沉声道:“八百贯,我现在就要现银,钱货两讫后,方某现在就离开清源!”
又降一百贯!
一直站在吴公礼身后旁听的二头谷大根忍不住打了颤,下意识地想提醒自家大郎,见好就收吧!
可吴公礼还是古井不波,依旧喝着碗中茶汤,还不忘冲伙计指点道:“今日这茶汤的陈色有些浑啊,去,再让后边重新熬煮一壶。”
伙计应声离去。
“吴掌柜!!!”
方铭面容有些扭曲地低吼一声,牙齿咬得咯咯作响:“莫要趁火打劫啊!八百贯买到这么大一笔产业,你赚大了!”
“哦?”吴公礼这时抬头打量起了方铭,仿佛才发觉他站在自己跟前似的,一副兴致缺缺的样子,说道,“方掌柜,谁趁火打劫了?这刚才是你自己一人自话自说,从头到尾,吴某可是一句话也没插过啊。怎么?这才掉了两百贯的价儿,就心疼了?呵呵,要是新任县尉大人崔……”
“好了,别说了!五百贯!”
方铭双眼赤红,面容扭动如河里水蛭乱舞般,伸掌比出五根手指,恨声道:“五百贯,偌大的产业,统统卖你!”
嘶……
二头谷大根猛地抽了口凉气,不自觉地用手轻轻碰了下吴公礼的胳膊,低声道:“大郎,那么多的田产和宅地作价五百贯,这不跟大白菜似的吗?买…买了吧?”
不过吴公礼仿佛没听见谷大根的话似的,而是缓缓起身,就说了一句话:“方掌柜,若换做平日,纵是一千五百贯,吴某也不会嫌贵。但今天嘛,你便是五文钱卖我,呵呵,我都嫌烫手啊!好了,买卖不成仁义在,希望下次我们天顺钱庄还有机会跟方掌柜做买卖。大根,送客!”
旋即,吴公礼又坐了下去,双目微闭似在养神。
“吴掌柜?你…你这是什么意思?我再便宜点,成不?你总得给我留点盘缠,不是?”
方铭这下终于慌了。
不过吴公礼这次别说站起来,连眼睛都懒得睁开,而是懒洋洋地挥了一下手,嘱道:“大根,送客!”
谷大根有些心疼地走了过去,冲方铭摆了个请的手势,道:“方掌柜,对不住了,这桩买卖俺们天顺钱庄吃不下来。要不,您再出去转转,另寻一个买家?”
方铭霎时心如死灰,脸色惨兮一片,失魂落魄地低喃了一句:“连你们吴家都不肯接手,试问偌大个清源县,谁人还能接,还敢接啊?”
一声叹罢,便晃晃悠悠地走出了钱庄。
送走了方铭,谷大根立马匆匆返身,甚为痛心疾首地对吴公礼说道:“大郎啊,五百贯可以买了。若是买下来,这笔买卖赚破大天去了!”
吴公礼徐徐睁开眼睛,笑问道:“今天满大街的红榜告示,你没看?你忘了方铭所谓的这笔产业,又是谁家产业?”
谷大根点点头,道:“知道啊,不就是崔二郎走了大运,成了咱们县的县尉嘛。大郎我知道你的意思,方铭篡占了崔二郎家的产业,现如今崔二郎摇身成了官身,该是找他算账的时候了。但这也不影响咱们做这笔买卖,不是?我们是从方铭手中买来的,有房契、地契、田契,光明正大,也没讹谁,也没欺谁。就算崔二郎想要回产业,他也得跟方铭要,不是?跟咱们家没关系。再说了,若不是因为这个,方铭会愿意以这种杀血的价钱卖给我们?”
说到兴头上,谷大根还嘴角一撇,不以为意道:“再说了,咱们吴家是什么人家?咱家跟胡县令可是亲戚,胡县令还得叫咱老爷一声表兄呢!哼,若那崔二郎想将气儿撒在吴家头上,那他也得掂掂自个儿的份量。吴家,不是他能招惹的!”
听着谷大根越说月兴奋,吴公礼颇为失望地摇了摇头,道:“你啊,亏你还在天顺钱庄干了十年的二头,你觉得是挣这笔买卖来得划算,还是交恶一个清源县尉划算?是,你说得没错,吴家的确不是他崔二郎能招惹的起的。但现今的崔家也不是什么阿猫阿狗人家,崔氏酒坊有御赐牌匾,有日进斗金的木兰春酒,崔二郎这般年轻便机缘巧合地成了清源县尉。你觉得崔家就真的那么好拿捏?就光顾着眼前那点蝇头小利,出息!”
训斥一番后,他发现谷大根好像很不服气,又继续道:“你还别不服气,大根,我表叔父总有调离清源县的一天吧?那以后谁来保证咱们吴家在清源县继续屹立不倒,风雷不动?不靠别的,就靠两样东西,一是让人不容小觑的实力,二是水泼不进的人脉!而这今天这桩买卖,做下来便是划不来,我能拿吴家的将来去赌这桩买卖吗?蠢货!”
谷大根这下有些服气自家这位大公子了,略有所思一番后,又有些不解道:“可是老爷平日里教我们,为商者,首讲利,利之所驱……”
“打住吧!”
吴公礼摆摆手,嘴角颇有几分不屑,轻轻说道:“我父亲那套,已经落伍了!大根,舍得舍得,有舍才有得。你好好思量便能明白,没事儿多看看书。读书并不是只对科举有用。”
谷大根哦了一声,涉及到新老两代家主的理念冲突,他可不想参与,遂不再言语。
吴公礼又道:“晚些时候你亲自跑一趟周溪坊的崔氏酒坊,给崔二郎传过话,就说今天方铭来过,不过我们家不做他的买卖,其他的就不用讲了。”
谷大根道:“那要不要跟他说,大郎你卖了他一个人情?”
吴公礼耸了耸肩,笑道:“像他这种聪明人,又何须你来提醒?若这都要你来提醒,他就混不到今天这个地步了。”
谷大根说了声晓得了,便重新回到了柜台里。
吴公义用手轻轻叩了叩桌子,端起后边刚刚熬煮好的新茶汤,浅尝一口,默念了一声崔二郎。
……
……
而此时的崔耕已经进了县衙大门,因为今天是他上任清源县尉的第一天。
可是他发现,今天这么隆重的日子,县衙门口居然没有衙役站岗把守。
揣着纳闷儿穿过仪门,来到赋役房、捕快房,还有差役房,居然统统都没人。
到了大堂院,左右两边是六曹房,即功曹、仓曹、户曹、兵曹、法曹、士曹六房。
因为清源当初属于下县,所以六曹房其实只有户曹、法曹、仓曹三个曹房设了曹吏,其他三曹就由董彦这个县丞兼着。
按理说,他现在新官上任又判六曹,那六曹房都归他管。这个时候,负责法曹的曹吏应该带他去巡视一下县衙里外,还有各个衙役房及县衙大狱。
可是他转悠了一下六曹房,都他妈没人,鬼影都没一个。
整个大堂院空空荡荡,貌似就跟集体人间蒸发了一般。
草!
什么意思?
崔耕有些寻思过来了,莫不是这帮孙子要给他这个新任上官一个下马威?宋温这老鳖孙挑的头?
一念至此,心中无名火腾地一起!
好胆,还真是翻了天!
跟老子玩野路子,玩里格愣是吧?还真不信治不了你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