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于宋,犹宇下也,所难致者,上国之威令耳。”楚王笑而署名,以笔授孝公。孝公曰:“有楚不必有齐。寡人流离万死之余,幸社稷不损,得从末歃为荣,何足重轻,而亵此简牍为耶?”坚不肯署。论齐孝公心事,却是怪宋襄公先送楚王求署,识透他重楚轻齐,所以不署。宋襄公自负有恩于齐,却认孝公是衷肠之语,遂收牍而藏之。三君于鹿上又叙数日,丁宁而别。髯仙有诗叹曰:
诸侯原自属中华,何用纷纷乞楚家?错认同根成一树,谁知各自有丫叉?
楚成王既归,述其事于令尹子文。子文曰:“宋君狂甚!吾王何以征会许之?”楚王笑曰:“寡人欲主中华之政久矣,恨不得其便耳。今宋公倡衣裳之会,寡人因之以合诸侯,不亦可乎?”大夫成得臣进曰:“宋公为人好名而无实,轻信而寡谋,若伏甲以劫之,其人可虏也。”楚王曰:“寡人意正如此。”子文曰:“许人以会而复劫之,人谓楚无信矣,何以服诸侯?”得臣曰:“宋喜于主盟,心有傲诸侯之心。诸侯未习宋政,莫之与也。劫之以示威,劫而释之,又可以示德。诸侯耻宋之无能,不归楚,将谁归乎?夫拘小信而丧大功,非策也。”子文奏曰:“子玉之计,非臣所及。”楚王乃使成得臣斗勃二人为将,各选勇士五百人,操演听令,预定劫盟之计。不必详说,下文便见。
且说宋襄公归自鹿上,欣然有喜色,谓公子目夷曰:“楚已许我诸侯矣。”目夷谏曰:“楚,蛮夷也,其心不测。君得其口,未得其心,臣恐君之见欺也。”襄公曰:“子鱼太多心了。寡人以忠信待人,人其忍欺寡人哉?”遂不听目夷之言,传檄征会。先遣人于盂地筑起坛场,增修公馆,务极华丽。仓场中储积刍粮,以待各国军马食费。凡献享犒劳之仪,一一从厚,无不预备。至秋七月,宋襄公命乘车赴会。目夷又谏曰:“楚强而无义,请以兵车往。”襄公曰:“寡人与诸侯约为‘衣裳之会’,若用兵车,自我约之,自我堕之,异日无以示信于诸侯矣。”目夷曰:“君以乘车全信,臣请伏兵车百乘于三里之外,以备缓急如何?”襄公曰:“子用兵车,与寡人用之何异?必不可!”临行之际,襄公又恐目夷在国起兵接应,失了他信义,遂要目夷同往。目夷曰:“臣亦放心不下,也要同去。”于是君臣同至会所。楚、陈、蔡、许、曹、郑六国之君,如期而至。惟齐孝公心怀殃殃,鲁僖公未与楚通,二君不到。襄公使候人迎接六国诸侯,分馆安歇,回报:“都用乘车。楚王侍从虽众,亦是乘车。”襄公曰:“吾知楚不欺吾也!”
太史卜盟日之吉,襄公命传知各国。先数日,预派定坛上执事人等。是早五鼓,坛之上下,皆设庭燎,照耀如同白日。坛之旁,别有憩息之所,襄公先往以待。陈穆公款,蔡庄公甲午,郑文公捷,许僖公业,曹共公襄五位诸侯,陆续而至。伺候良久,天色将明,楚成王熊恽方到。襄公且循地主之礼,揖让了一番,分左右两阶登坛。右阶宾登,众诸侯不敢僭楚成王,让之居首。成得臣斗勃二将相随,众诸侯亦各有从行之臣。不必细说。左阶主登,单只宋襄公及公子目夷君臣二人。方才升阶之时,论个宾主,既登盟坛之上,陈牲歃血,要天矢日,列名载书,便要推盟主为尊了。宋襄公指望楚王开口,以目视之。楚王低头不语。陈蔡诸国,面面相觑,莫敢先发。襄公忍不住了,乃昂然而出曰:“今日之举,寡人欲修先伯主齐桓公故业,尊王安民,息兵罢战,与天下同享太平之福,诸君以为何如?”诸侯尚未答应,楚王挺身而前曰:“君言甚善!但不知主盟今属何人?”襄公曰:“有功论功,无功论爵,更有何言!”楚王曰:“寡人冒爵为王久矣。宋虽上公,难列王前,寡人告罪占先了。”便立在第一个位次。目夷扯襄公之袖,欲其权且忍耐,再作区处。
襄公把个盟主捏在掌中,临时变卦,如何不恼。包着一肚子气,不免疾言遽色,谓楚王曰:“寡人徼福先代,忝为上公,天子亦待以宾客之礼。君言冒爵,乃僭号也。奈何以假王而压真公乎?”楚王曰:“寡人既是假王,谁教你请寡人来此?”襄公曰:“君之至此,亦是鹿上先有成议,非寡人之谩约也。”成得臣在旁大喝曰:“今日之事,只问众诸侯,为楚来乎?为宋来乎?”陈蔡各国,平素畏服于楚,齐声曰:“吾等实奉楚命,不敢不至。”楚王呵呵大笑曰:“宋君更有何说?”襄公见不是头,欲待与他讲理,他又不管理之长短,欲作脱身之计,又无片甲相护,正在踌躇。只见成得臣斗勃卸去礼服,内穿重铠,腰间各插小红旗一面,将旗向坛下一招,那跟随楚王人众,何止千人,一个个俱脱衣露甲,手执暗器,如蜂攒蚁聚,飞奔上坛。各国诸侯,俱吓得魂不附体。成得臣先把宋襄公两袖紧紧捻定,同斗勃指挥众甲士,掳掠坛上所陈设玉帛器皿之类。一班执事,乱窜奔逃。宋襄公见公子目夷紧随在旁,低声谓曰:“悔不听子言,以至如此,速归守国,勿以寡人为念!”目夷料想跟随无益,乃乘乱逃回。不知宋襄公如何脱身,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