词曰:
深锁幽窗,遍青山,愁肠满目。甚来由,风风雨雨,乱人心曲。说到情中心无主,行看江上春生谷。正空梁断影泛牙樯,成何局?画虎处,人觳觫。笑鹰扬,螳臂促。怎与人无竞,高飞黄鹄。眼底羊肠逢九坂,天边鳄浪愁千斛。甚张罗?叫得子规来,人生足。
调寄《满江红》
流光易过,天地间的事业,那有做得完的日子。游子有方,父母爱子之心,总有思不了的念头。功名到易处之地,正是富贵逼人来,取之如拾芥;若是到难处之地,事齐事楚,流离颠沛,急切间总难收煞。
却说秦王与刘文静、徐义扶、女儿惠媖,四五骑马,离脱了金墉城,与秦叔宝别了,连夜趱行。秦王在路上,念叔宝的为人,因对刘文静道:“叔宝恩情备至,何等周匝。所云:‘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伦送我情。’此之谓也。怎得他早归于我,以慰衷怀?”刘文静道:“叔宝也巴不能要归唐,无奈魏势方炽;二则几个弟兄,多是从瓦岗寨起手,干这番事业;三则单雄信是义盟之首,誓同生死,安忍轻抛。如今彼三人,皆有他意者,因前日翟让一诛,故众人咸起离心耳,散则犹未也。”秦王见说,不胜浩叹道:“若然,则叔宝终不能为我用矣!”徐义扶道:“殿下不必挂念,臣有一计,可使叔宝弃魏归唐。”秦王忙问道:“足下有何良策?”徐义扶道:“叔宝虽是个武弁,然天性至孝。其母太夫人,年逼桑榆,与媳张氏,俱安顿瓦岗。”秦王道:“魏家将帅俱集金墉,难道各将家眷尚在山寨里?”徐义扶道:“金墉止有魏公家眷,余皆在寨中。一个叫尤俊达,一个叫连巨真,二将管摄在那里。莫若将秦母先赚来归唐,好好供奉着,叔宝一知信息,必为徐庶之奔曹矣。”秦王道:“好便好,作何计赚来?”徐义扶道:“臣当年曾仕幽州,知总管罗艺,与秦叔宝中表之亲,极相亲爱。今年恰值秦母七十寿诞,莫若假设是罗夫人,因往泰安州进香,路经此地,接秦母到舟中去相会,一叙阔踪。秦母见说,定必欣然就道;若离了山寨,何愁他不到长安?”刘文静道:“要做,事不宜迟,回去就行。”
三人正说得入港,赶到了千秋岭来。只见后面小厮青奴,在马上喊道:“姑娘的靴子掉去了一只了!”秦王听见,如飞兜转马头,只见徐惠媖一只窄窄金莲早已露出。徐惠媖虽是个倜傥女子,此时不觉面红耳赤。徐义扶道:“既掉了一只,何不连那只也除了去?”只见秦王把马加鞭耸上一辔头,向旧路寻去。未及片时,秦王提着一只靴子,向徐惠媖笑道:“这不是卿的靴子?”徐惠媖如飞下马来向秦王接了,穿札停当,然后上马。自此一路上,秦王与惠媖虽不能雨觅云踪,然侍奉宵征,早已两情缱绻,魂消默会矣。一行人晓行夜宿,不觉早到了霸陵川。秦王对刘文静道:“孤偶然出猎闲游,不意遭此大难,若非惠媖、义扶与秦、魏、徐三位同心救援,几乎老死囹圄。”刘文静道:“这也是殿下与臣数该有这百日之灾,幸遇义扶,朝夕周全。令嫒弃恩施计,殿下不特得一明哲之士,兼得一闺中良佐,岂非祸兮福所倚乎?”
正说时,只见尘头起处,望见一队人马前来,乃是大唐旗号。秦王道:“难道父皇就知孤归国,预差人来迎接?”话未说完,只见袁天罡、李淳风、李靖三骑马早已飞到面前,口称:“殿下,臣等齐来接驾。”秦王道:“孤当初不听先生们之谏,致有此难,将来后车之戒,孤当谨之。”那时西府宾僚陆续来到,大家拥入潼关。秦王对徐义扶道:“贤卿与令嫒,乞暂停驿馆,待孤见过父皇,然后备车驾来接令嫒,方成体统。”义扶点首,忙进驿馆中安歇。秦王同众公卿进朝,见了唐帝,到宫中拜见了窦太后,骨肉相叙,如同再生,不觉涕泗横流。秦王细把被难前情,一一奏明。唐帝道:“秦叔宝、徐懋功、魏玄成这三位恩人,目下虽不能归唐,朕当镂之心版,儿亦当佩带书绅。至于义士徐立本与其女惠媖,该速给二品冠带,并其小女凤冠霞佩,速宣来见朕。”秦王吩咐左右,在西府内点宫女四名,整顿香车,迎请徐惠媖与其父义扶进朝。唐帝见了,甚加优礼,用义扶为上大夫之职,其女徐惠媖,赐名徐惠妃,加一品夫人,与秦王为妃,参赞西府军机事务。
秦王又将叔宝寄来的谢表呈上。唐帝看了说道:“叔宝先年与朕陌路相逢,全家亏他救护:今吾儿又赖他保全性命,父子受恩,未知何日得他来少报万一?”秦王道:“不必父皇留念,儿自有良策,使他即日归唐。”说了,大家谢恩出朝。未及数日,秦王即差李靖、徐义扶带领雄兵二千并宫娥数名,拥护徐惠妃夫人,前往瓦岗,计赚秦母出寨。今且按下慢题。
再说魏公李密,在偃师收降了凯公,大获全胜,颁赦军民,正该班师回来,复不自谅,徇行河北部,被夏王窦建德首将王综,拒战于甘泉山下。被王综以流矢射中李密左臂,大败丧气。又接徐世勣日报,说狱官徐立本私放秦王、刘文静归国,自谋宫中差使,不知去向。魏公看报大怒,连夜赶回金墉。魏征、徐世勣、秦琼接见。魏公将三人大肆唾骂,道他们不行觉察,通同徇私,受贿卖放,藐视纪纲。将三人即欲斩首。亏得祖君彦、贾润甫等再三告免,权禁南牢,将来以功赎之。
再说秦母与媳张氏孙怀玉,住在瓦岗,虽叔宝时常差人来询候,然秦母年将七十,反比不得在齐州城外,为子者朝夕定省,依依膝下,寻欢快活。奈儿子功名事大,只好付之浩叹而已。一日,只见一个小厮,进来报道:“幽州罗老将军,差人到寨,专候秦夫人起居,要面见的。”秦母见说,对媳张氏道:“罗姑爷处,还是我六十岁时差人来拜寿,后数年以来,音信悬隔,今为什么又差人来,莫非又念及我七十岁的生辰么?”张氏夫人道:“是与不是,还该出去见他,就知分晓。”秦母只得同着怀玉,到堂中来见,两个差官,齐跪下去说道:“差官尉迟南、尉迟北,叩见太夫人。先有家太太私礼一副;奉上的寿仪,俟太夫人到舟中去,家太太面致。”秦母连忙叫怀玉,拖了两个差官起来,随后又是四个女使,齐整打扮,上前叩头。那差官说道:“这是罗太太差来,迎请太夫人的。”秦母道:“小儿秦琼,在金墉干功。不在寨中,怎好有劳台从枉顾?请尊官外厢坐。怀玉,你去烦连伯伯来奉陪。”怀玉应声去了。
秦母同四位女使,到里边来,见了张氏夫人,叫手下把罗夫人私礼抬了进来,多是奇珍异玩,足值二三千金。寨中这些兵卒,多是强盗出身,何曾看见如此礼物,见了个个目呆口咂,连尤俊达与连巨真,亦啧啧称羡道:“不是罗家帅府里,也办不出这副礼来。私礼如此,不知寿仪还怎样个盛哩?”那四个女使,见过了张氏夫人的礼,又致意道:“家太太多拜上,因进香经过,要请太太夫人与少爷,同到舟中去一会,方见故旧不遗,叫妾们多多致意。”张氏夫人忙叫手下安排酒筵,款待来使。婆媳两个,私相计议。秦母道:“若说推却儿子不在,礼多不收,也不去会罗姑太太,这门亲就要断了;若说去,琼儿又在金墉,急切间不能去报知。”其时恰好程知节的母亲,也在房中,插口道:“这样好亲戚,我们巴不能个扳图一个来往,他们却几千里路,备着厚礼来相认,却有许多疑虑?”张氏夫人道:“当年怀玉父亲,犯事到幽州,亏得在姑爷手下认亲,解救回来。那十年前婆婆正六十寿诞,我记得姑太太,曾差两员银带前程的官儿,前来上寿。如此亲谊,可谓不薄矣。今若遽尔回他,只道是我们薄情,不知大体的了。”秦母道:“便是事出两难。”程母道:“据我见识,既是老亲,你们婆媳两个,还该同了孙儿去会一会。人生在世,千里相逢,原不是容易得的事,难道你还有七十岁活么?你们若不放胆,我只算你的老伴,去奉陪走走何如?”秦母见他们议论,已有五六分肯去相会的意思了;及见连巨真进来说道:“那两个姓尉迟的差官,多是十年前在历城县来拜过寿的,说起来我还有些认得,怎么伯母就不认得了?”秦母道:“当时堂中挤着许多人,我那里就认得清?既是恁说,今日天色已晚,留他们在寨中歇了,明早一同起身去就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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