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样难缠和博学。
而且胆子更是大的可以!
居然敢在这个年纪,就自己解释《春秋》之义。
但仔细想想,这个年轻人,早就干过这种事情了——当初,他还不是侍中,就敢拿着《春秋二十八义》去太学门口堵门。
而且,还让他成功了!
太学的董越,不止不怪罪他‘嚣张跋扈’‘打脸无情’,反而伸出了橄榄枝,把他爹的脸都丢光了!
那时江升还嘲笑过董越呢,觉得这个老对手的儿子,简直是丢尽了士大夫的颜面。
一个泥腿子都可以无视尊卑,跑到堂堂太学门口堵门,还风光而去,全身而退。
这礼法秩序纲常,还怎么维系,董越这个太学博士还如何服众?
但,江升没有想到的是,那个堵门的泥腿子,从此一飞冲天,扶摇直上,迅速成为了当今的近臣和爱臣。
董越非但名声没有丝毫受损,反而因此引来天下赞誉。
人人都赞他是‘长者’,有‘先贤之风’。
而自己的脸,却被不断抽打。
有时候,江升也曾扪心自问过,自己是否太过于强调秩序等级和礼法纲常了。
这些年来,连一个寒门弟子也没有收过。
门徒全部都是来自豪门士绅,是不是有些不恰当?
但他很快就将这些杂念摒弃了。
谷梁学派,乃是依赖于大地主大商人和大贵族的支持,才能发展至今。
而且,江升深信,谷梁的未来是光明的。
盖因为,宗族的力量,一定会越来越大。
只要紧紧依靠和依附于宗族之中,谷梁学派就一定能主政天下,将公羊踩在脚下!
“年轻人……”江升强行压抑住内心的恐惧和忌惮,冷冷的道:“不要擅解经典,曲解经义,你说的话要有根据!”
他不敢直接批驳张越的话,只能这样曲线救国。
在他想来,这也是最好的办法了。
或许这个张子重对《公羊春秋》特别了解、熟悉。
但他还能对《谷梁春秋》也了解和熟悉不成?
然而……
张越看着江升,嘴角微微一笑。
江升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东汉之后,春秋三传,全部式微,只能抱团取暖。
于是,三传在未来经历了一个大一统和大糅合的时期。
早就有学者,将公羊和谷梁之说编在一起了。
更要命的是,到了近代,为了救国救民,挽救时衰,那些仁人志士们,纷纷从公羊学派的思想出发,从而打造一套以公羊为主的经义系统。
如魏源、谭嗣同、康有为,都是这个领域的大师。
所以,江升现在的对手,根本就不是他张越。
而是自何休之后,两千年历史中出现过的无数春秋大师。
谭嗣同、康有为、梁启超,含笑不语。
魏源、龚自珍等人抚琴而叹。
张越轻轻笑着,这一刻,他感觉自己不是一个人。
他轻轻笑道:“江公何以觉得,晚辈在擅解经典?又何以觉得,晚辈没有根据呢?”
“孔子的态度和孔子在诸夏夷狄之间的倾向,不用晚辈再来说,江公也应该心里有数……”
“若江公欲要在这个问题上纠缠,那晚辈建议江公回去看一遍《诗经》!”
江升听了,顿时哑口无言。
孔子对夷狄的态度,从来都不需要怀疑和猜测。
在这位儒家先师的思想里,夷狄永远是被贬斥和打压的对象。
孔子编辑和整理《诗经》,删掉了很多他觉得不合适的篇幅。
留下来了那些他觉得‘思无邪’的篇章。
而在整个三百篇诗经之中,歌颂诸夏英雄抗击夷狄、打击夷狄、征服夷狄和毁灭夷狄的数不胜数。
《春秋》之中,这种态度更是显而易见的。
哪怕是谷梁学派也不得不承认——夷狄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春秋内鲁而外诸侯,内诸夏而外夷狄,江公以为然否?”张越问道。
江升闻言,拄着拐杖,想了片刻,最终不得不点头。
“那春秋之义,尊王攘夷,江公可认同?”张越又问道。
江升动了动嘴皮子,他知道,自己不该回答这个问题。
因为这是个陷阱。
但他不得不答,因为这是大是大非的问题。
而且,太子和长孙就在旁边看着,他要不答,或者回答说不是。
明天,这博望苑里就要血流成河了。
不用天子动手,愤怒的长安士民就能将整个博望苑的谷梁文人撕碎了!
尊王攘夷你都敢说不是?
你还是人吗?
严重一点,上纲上线一点,都可以宣布开除他们出中国了。
“然……”江升低着头,握着拐杖的手都在颤栗了。
没办法,人家是侍中,是天子亲信,更是长孙辅佐大臣,连太子也很喜欢。
可谓是集天家恩宠于一身,仅仅是这个地位,就使得他不敢用从前对付和敷衍公羊学派的办法来敷衍和对付了。
但是……
逼迫吾承认春秋内诸夏外夷狄又如何?
强按着我的头,让我认可尊王攘夷乃春秋之义,又怎么样?
当今天下,士人大夫不都是这样以为的吗?
谷梁学派也从来没有说不认可,更从来没有说不承认。
打擦边球这种事情,乃是一个文人与生俱来的本能。
特别是儒家,天生就会!
不然韩非子也不会说:儒以文乱法了。
张越嘴角微微上翘,他等的就是江升的这一句话!
“既然江公也认同春秋之义,内诸夏外夷狄,尊王攘夷乃孔子之教……”张越长身而拜,道:“那晚辈恳请江公从此约束门徒,不要再鼓噪和亲,宣扬‘莫如和亲便’……”
“此春秋之义也,尊尊亲亲之道!”
“为天子讳,为中国讳,为诸夏讳,故请江公从此不要再议论和宣扬王师征伐夷狄藩国时的‘过激动作’……”
你谷梁学派不是最擅长亲亲相隐吗?
那到国家和民族的层面,是不是也要亲亲相隐?
这一击,正中要害!
暴击!
伤害溢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