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了。
郑小梨坐高天对面,捏着筷子根儿外加欠了欠屁股才勉强够到一块五香排骨,硬菜都是以高天为圆心摆放的,这待遇连一家之主高世安都享受不到。“就给咱妈咱爸买了点儿,没什么好东西。”原本是打算再给家里留点钱的,高速上为了救人那临时支出的‘力量增强’基本就将账户余额降至三位数了,明个儿再去万奶奶家看一遭,回去的路费都成问题。
高天嘴里吃着,心里也没显得特别失望,倒是郑筱苹意味深长地瞪了亲妹子一眼,似乎在为那没到手的平板电脑颇为不爽。“你又让人给炒鱿鱼了?”多狠,当着全家人的面儿戳她软肋。
“我已经找到新工作了,节后就上班。”郑小梨默认,嘴里的排骨一口咬下去,全是骨头,只好偷偷连渣一并吐掉。
王满华小心翼翼地看了眼正襟危坐的猪倌圣上,转头对小梨说,“手头紧就别乱往家里买东西了,那些什么营养品都不合咱普通老百姓的肠胃,回头给高天他姑拿去。”
这个拎着两个拖油瓶改嫁的女人打进了高家的门儿开始就夹着尾巴谨小慎微地过生活,早几年日子过得紧巴的光景,她连自家闺女夹块儿肉吃都要小心地瞪孩子一眼,生怕那位担着全家口粮的圣上龙颜不悦。如今高世安好歹也是帮着她把两个女儿拉拔到大学毕业了,岂知一个还是赖在家里饭来张口,另一个又是左右跳槽好像哪盆食都端不稳当,着实让王满华没什么颜面。
在郑小梨看来,高世安这个继父也不算难相处,他和自己亲生的崽儿高天都不算特别亲近,和她们姐妹俩冷淡些倒算正常了,若是太热情,恐怕她俩更别扭。高世安平时花费最多时间和精力面对的活物就是他养的那些猪,成天跟猪说的话绝对比跟家人说的多,郑小梨看见过他对着一头病猪崽絮絮叨叨地安慰,连摸带喂药,高天生病的时候也不是这个待遇。
猪在他们家的地位完全符合那句‘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猪就是他家的经济基础、衣食父母,他家的猪场规模不大,勉强够一家人维持尚可的生活,高世安也不贪心,这样就好,不肯冒风险扩建。若是儿女们都自立了,这猪场养活他们老两口倒是也绰绰有余,只是目前看来距离这个美好目标还任重道远。
郑小梨最为感激高世安的事情就是没让她们姐妹俩改姓,虽然当时母亲很是坚持了一番,想以此表达自己归顺高家的昭然决心,高世安还是兴致寡淡地一挥手说算了吧。否则她现在就叫‘高小梨’,用浠县仅限于在老一辈流通的方言里,咋一听像是‘搞笑哩’。
郑小梨的亲生父亲郑文生在她九岁那年死于一场意外的火灾事故,当时她爸正和另两个工友在厂里加夜班,为的是赶制一批成衣订单,谁知这个小成衣作坊那天夜里失火了,三个人都被烧死在布满易燃衣料的狭小厂房里。后来经鉴定火灾是烟头未完全熄灭引起的,恰好这三个人中只有郑文生吸烟,于是事故责任一股脑就摔到她爸一个人的身上。
人死了自然不用承担什么刑事责任,但另外两家的赔偿郑家还是要出一些的,这样一来,工作经历仅限于自家家务的王满华带着两个嗷嗷待哺的未成年女儿但凡想走正路都是活不下去了的。后来经人介绍认识了同县的养猪户高世安,高世安的老婆据说是跟别的男人搞不正当男女关系,后来干脆撇下孩子跟那男的跑了,离婚手续还是费了好大周折才办妥。
于是,这两个伤痕累累的半圆弧也就没有太多的挑剔,随便把自己掰弯捋直相互就和一下,就迅速凑成了一个瓢瓢嚓嚓的圆儿。一边毕恭毕敬,一边不甚挑剔,这些年来倒是也各取所需地过得还算安稳。
只是郑小梨不适应这种表面的相敬如宾、举案齐眉,她更怀念记忆中那父母之间模糊的拌嘴、抬杠,甚至亲昵多过气恼的小打、小闹。寄人篱下的十年,她渐渐变得寡言沉敛,顺着母亲和继父的喜好行事,好像在走迷宫一般,只要不碰壁,曲折一些没什么关系。
郑筱苹则不同,她很快就发现了这个家的软肋并善加利用,因此过得比妹妹得风得雨得多。王满华出身农村,堪称一本男尊女卑、重男轻女的典型活教科书,因此在这个家里,高天这个嫡出的唯一户口本继承人受到了亲父和继母的双重优待,只要是他能稍微编出带点儿狗屁逻辑的需求就一定会被不遗余力地满足。郑筱苹于是很聪明地将自己的需求合理转化为高天的需求,拿这个耳根子用面捏的便宜弟弟当枪使,一当就是十来年。
王满华看着自己闺女夹了块儿骨头没吃到嘴也没吭声,破天荒地主动夹了一筷子质量中等的肉骨头放在她碗里,“这回能在家多呆两天儿不?”
郑小梨有点儿受宠若惊,挨着排骨边扒了一口白米饭含在嘴里含混地答,“后天早上走,明天去看看万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