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前的建邺已经春日,百年后的会稽,仍是深秋。
会稽城内,阴诡桀桀,寻常人瞧不见,那些屋后街角的阴湿不明之地,有许多魑魅魍魉,鬼魇幽魔,大团大团的魂魄残骸浮游聚在一起,让本该秋日高爽的天气,无故阴霾。
鬼王姬筛着赤榆子,看着一群浮游里滚着一个狰狞小鬼,不由得皱了眉头:“饿鬼道!”
那小鬼看见了鬼王姬,眼睛一亮,伸手便去抓鬼王姬的脚踝,却抓了一个空。
一阵风吹来,微微吹起鬼王姬的衣摆,小鬼惊愕地看见,鬼王姬双脚浮空,飘忽若鬼。那小鬼不知道该怎么作为,呆呆愣在原地,忽有一饿鬼道的鬼吏跑过来,讪笑:“扰了王姬清净了!最近小鬼来投的特别多,乡下人没见识,王姬莫怪哈哈哈哈。”
鬼王姬转身抱着筛子回屋去。数日前有一场恶雨连绵不绝,湖水涨了不少,风高浪大,清平馆众人便赁了院子暂时住下,又请了工匠顺便去修补一下画舫。修补画舫这事儿倒没什么,可在乱世之中租赁屋宇,还是靠着地头蛇的好,华练虽然清空了回收站,但号称被枭光打过那顿,十分病弱,于是兜兜转转,众人又回到了王谢世家的会稽,王操之的少年时代,此时混沌还未兴风作浪,岁时十二族也没有派人来收了这妖精,算是格外的国泰民安。
临时居所看似东西不全,可顺着陈清平的房门,能回到东跨院,鬼王姬看也不看坐在地上一堆古籍里的陈清平,从他旁边走过去,喊着一句:“昭啊!”然后低头看看陈清平,耸了耸肩膀。
这俩人,按说亲了摸了舔了手指头了,怎么还一副你好路人甲我是路人乙的模样。
按说太岁本就是越活越冷清淡定,漠然看山崩地裂的角色,今昭越来越淡定很正常,但这陈清平到底哪路神仙?怎么比最古老的太岁和年族族长还面瘫?
本来以为卫玠和山姽的蓝色生死恋能给俩人点儿刺激,结果呢,这俩人跟看偶像剧一样,看完就过去了。这会儿一个坐在房里钻研古籍,一个在东跨院收拾屋子。
鬼王姬一进去,就看见今昭坐在床头,看着一床的各色姨妈巾。
“……你这是闹哪样!”鬼王姬差点将筛子掀在太岁头顶。
今昭严肃地指着那些姨妈巾:“你看,从古至今,女性的生理问题,都能催生出不少的产业来,你瞧瞧魏晋时期的姨妈带,因为没有棉花纺织,还在用丝缎,这缎子吸水不好,又夹了绫……”
“……你给我出来帮忙!”鬼王姬一手拿着筛子,一手拽着今昭,把她往外拖。
两人正笑闹着,老宋突然一脸兴奋地跑进来:“老大,有人在门外给你弹《凤求凰》哪!”
又是《凤求凰》!
清平馆众人都一脸卧了个大槽地跑到门口去瞧热闹。
只见门外风地里,一位弱不胜衣的女郎抱琴而坐,纤纤玉指拨弄琴弦,一曲时下之人都十分熟悉的琴曲《凤求凰》流泻而出,十分缠绵。
今昭指着那女郎:“这不是郗十么?”说完扭头看了看同样赶来看热闹的当事人陈清平,“男神,你什么时候又招惹了郗十了?”
“唔,我估计大概还是那会儿救了郗十?”鬼王姬摸下巴。
“可是郗十不是我们姐几个救的么?”蔓蓝纳闷。
“蓝儿,女人心,海底针,你这种浮在海面上的,就别跟着搀和了啊。”青婀摸着蔓蓝的头。
“呵呵呵呵,我们虽然去了不少地方,可在这郗十眼中,只是离开了半个月而已,这半个月,大概足够她撒痴撒娇,哄骗族中众人,然后出门来逼婚了——只不过郗家虽然是高门,郗十一个庶女,也想着攀附颍川陈氏做妻么?”玉卮掩口冷笑。
“不知陈家郎主可在,还请聆听小女子心声,不胜感激!”郗十音色朗朗,一副端丽模样,瞧着还真有点儿美人的意思。
“我就是郎主。”陈辉卿向前一步,一脸愁苦,“你有什么事么?”
“咝咝。”华练从他领口里钻出来,点点头。
“噗——”老宋笑得打跌,这一笑把郗十努力营造的气氛破坏殆尽。
没办法,清平馆之前的招牌理由是,寻找陈家大兄,四处游历,散尽家财。这会儿“大兄”陈辉卿已经从六合回来,家主之位,自然是交还给大兄领着,如此一说,也不能算错。
那郗十先是一脸惊艳,而后看见陈辉卿领口里华练那红艳艳的蛇头,仿佛想起什么,又不由得全身一个寒颤,忙忙捡回遐思:“还请清平君聆听此曲,小女子对清平君一见倾心,但求能遥望清平君身后足已!”
“那你弹吧,他能听见。”陈辉卿很实诚地回答。
“咩哈哈哈哈哈——”老元也抱着肚子跑到一边去笑。
也不怪老宋老元笑得要撒手人寰,因为一曲弹成了笑话不说,又过了一日,郗家郗十坐在支族,前来逼婚。
世家大族,逼婚是委婉的,手段是阴绝的,郗家那十姑子的叔伯虽风度翩翩,笑容和蔼,然言辞之中的寒意凛凛——郗十在清平馆疗伤的事情,不知道怎么就传了出去,郗十无父无母,她的叔伯便要为她做主,嫁给陈清平——一个好人家的女儿在你船上不明不白地呆了一天一夜,便是换做王六郎,也不能不负责的,然而郗家也深知一个庶女上不得台面,陈清平到底是颍川陈氏的嫡出子弟,所以郗家的要求也不高,贵妾即可。
这么一个名分,换做是王六郎王七郎,只怕也不能拒绝。
哦不,王六郎是混沌,可能会拒绝,但陈清平也是八荒中横着走的神厨啊——
“有何不可。”听了这话,陈清平十分淡定。
郗家人欢喜归去,留下清平馆众人面面相觑。
他们是八荒九野的上神,要想避开区区凡人的逼婚,易如反掌,就连朱师傅,也不甚清楚,为何陈清平要一口应下——虽然是妾吧,但也没有必要啊。
难道那郗十,是什么珍惜食材不成?
“你不会是真的打算吃了那个庶女吧?”今昭十分肯定,陈清平这个决定,无关情爱,但她身为太岁,能看懂陈清平的意图,却读不懂意图里的心思——万一这货真的是汉尼拔,她可怎么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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