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蚕丝玫瑰花薄被柔软丝滑的触感,微微一怔。
这不是她的被子,她的被子是打宜家买的条纹被单,朴素得很。这条陌生的被子在她的指尖流过婴儿肌肤一样柔滑妥帖的触感,这种触感代表着,它一定很贵。
血葫芦儿转过脸,看着周遭,愣了神儿。
陌生的,不仅仅是这被面,这张床亦是陌生的。
这是一阕明式黄花梨木围子架子床,缠枝梅花喜鹊镂空雕并万字不绝锦边做牙,上等的手艺,铺着俏销暗红同样玫瑰花的床单,挂着一幔樱色的帐子,帐脚儿坠了几个角珠儿,瞧着是琉璃的。床和帐子都是中式,被罩床单的图样却颇有法兰西的浪漫。
床的对面是走粉白漆的法式写字台,镶着金色的木线,云纹脚,与旁边的梳妆台和书柜子正是一套,床的另一侧是同样的粉漆大衣柜,床脚对着巴洛克风格的壁纸上,挂着一幅油画,油画下面是罩着白钩花桌布的八仙桌,与床同色的两把逍遥椅子一边儿一个,上面放着一套鸢尾花骨瓷茶具和一个三层的英式下午茶茶盘。
“尼玛,这么混搭的风格,我怎么判断这时代背景啊。”女郎愣愣地瞧着那骨瓷茶具上蓝紫色的鸢尾花。
“表小姐可要吃点儿东西?”那小丫头问。
女郎转脸在小丫头身上扫了扫,脑子里反应过来,这是个女性人类,9岁,乳名小雀,是后厨王妈妈的寄名儿孙女儿。
唔,看来太岁的仅能还在。女郎拍着心口窝儿,老怀大慰。
这女郎当然是今昭,只是这会儿她被这四六不分混搭得天昏地暗的房间布置惊得无言以对,一时没反应过来。
“好咧表小姐,您等着。”小雀看见今昭醒来,放下手里的参汤,显然很高兴,脚步轻快地转身出去,“奴婢这就去告诉四爷和八爷。”
四爷和八爷?
尼玛不会是……今昭转头看见桌子上的天使造型拉绳电台灯,松了一口气,清朝康熙年间,那是木有台灯也木有电的。九龙夺嫡固然很热闹很流行,但是今昭一个小小太岁,还是觉得自己不要搀和进去比较好,让爷们自己去搅基吧。
不过,这么猎奇的画面,这么熟悉的剧情,这么常见的对话,如果这样今昭都不能领悟她眼下的状况,她就委实白当了一场太岁还跟着清平馆跑了几个地方。
言简意赅地说,她穿越了。
与之前同清平馆一起穿越到唐朝或者魏晋南北朝不同,这一次,她不是跟着清平馆一窝端的,这地方,绝对不是清平馆,因为清平馆千穿万穿,自己的房间还是可以自己做主的有点私密布置的。
今昭拍了拍流苏靠枕,换了一个舒服的姿势,端着参汤,陷入思忖。
头开始,应当是他们准备离开罗马,所以最后一天,大家分头行事,游玩吃喝买买买,最后,在清平馆罗马的地址门口集合,但回到家门口的时候,那门还在,附近的街道全无异样,可门里面的一切陈设布置都消失了,那些意大利风格的布置好像被清空,成了一间清水毛坯房。当时今昭记得,她只看到空荡荡的一个房间,一头是他们进来的那扇门,通着罗马,而另一头,则是另外一扇从未见过的门,门后透过来白色的高光。
当时,陈清平走到了那扇门面前,打开了门。
从门里倾泻而入的,是夺目的白色光华,她家男神站在白光前,被映照得格外清俊格外不像人,有种天人照雪下玉堂的出尘脱俗。
那么一瞬间今昭感觉到心脏猛地抽痛,陌生的恐慌席卷而来,那是一种没来由的担忧,生怕眼前这个人转身没入白光之中,消失不见,又生怕他与那白光才是一家,他将成为她永远也不能奢望的存在。
幸好,那一瞬间,陈清平转过身,伸出手。
正如她第一次见到陈清平时,那个寒冷的冬日傍晚,他伸出的手,正如她的尸首被拉去八宝山时,他伸出的手,正如她在自己的葬礼上,那肉身灰飞烟灭时,他伸出的手。
这个人啊,总能在她悲观绝望,三观蛋碎的时候,恰到好处地伸出手来。
有手伸出来,就不能不握上去,这就跟看到掉下来的东西,就忍不住要去捡一样,是可悲的穷鬼的习惯呢。
穷鬼,没错自己就是个穷鬼,没钱,也没有人爱,甚至没有人爱过。
所以,今昭毫不犹豫地跟了上去,握住了陈清平的手。
那只手的一如她记忆中那样温暖干燥,有薄薄的茧。
再然后呢,今昭只记得他们在一片刺眼的白光之中穿行,而她最后见到的,是一片几乎要把人刺瞎的炫目华彩,好像无数的星光交融,又好像一颗恒星在面前闪烁,那种光芒无法形容,却切断了今昭的意识,直到现在,眼下。
这里诚然的确是现实。
那么……
今昭抬起手腕,陈辉卿赠送她的定位手表上面赫然显示,差点把手里的汤盅给摔了——北平,1919.
卧槽!民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