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衣衫的闲汉,东家买茶饭,西家寻浑炮,供给纨绔贵人。
朱有燻是这里的常客,最爱一家排蒸荔枝腰子和羊肉汤,坐下买来吃了,又溜达各处,灸杏炒兔之类回去带给哥哥朱有炖,这才心满意足从鬼市的另一头出去。这一出去便是一片民房,都是苦寒人家,夜里死寂无人,谁也瞧不见突然冒出来的朱有燻和鬼王姬四人。
四人沿着一条后巷走,走着走着,朱有燻突然指着一处倒污水的河沟:“咦!里面尸气!”
“小祖宗,您就甭管了,回头派人过来瞧,咱们快回去吧,再不回去,王妃明日问起了时辰,我也要跟着吃挂落。”黄衣鬼苦着脸劝。
“好吧好吧。”朱有燻一脸不乐意,大步流星地往前走,没走出两条街,高高地扬起眉毛:“咦!”
“小祖宗,又是尸气不成?”黄衣鬼翻白眼。
“不,是杏金丹的味道。”小郡王好吃好玩,鼻子最灵,忽然闻见了白日里喝的甜水味儿,立等觉得渴了,“这家墙里,今日是吃了杏金丹的喂!”
“杏金丹?”鬼王姬眉头一挑,“这地方,哪会有人吃得起杏金丹?”她环顾四周,也吸了吸鼻子,果然一股甜香清冽之气传来,想必是杏金丹沏了水,还用玉凉儿湃过,那种冰凉清甜的气味儿,“有意思有意思,不仅有杏金丹,还有玉凉儿。”
“这味道好熟悉,应当是放了香药的杏金丹,香药里这玫瑰花味儿……”朱有燻眼睛亮了亮,看着老周。
老周双手抄在袖子里,露出一脸的“还不算太朽木”,下巴一指:“那个脑袋,你去瞧瞧?”
黄衣鬼好奇心最重,巴不得一声,空飞一个头去了,半晌转回来,一脸的兴奋:“哎呦,哎呦,没想到那小伙子体格不咋地,挺持久。”
“这么持久,果然这一奔也值得。”鬼王姬嘿嘿笑着,瞧着地上被黄衣鬼的脑袋吓了一个半死的少东家和他的小媳妇,唔,奔者下流,不是小媳妇,是小姘头。她坐在桌子旁,手边一个茶壶,壶口挂着一丝碧绦,坠着一个上等的玉凉儿,那玉水头极好,做成了并蒂三口仙葫芦的模样。那三个葫芦大小不一,簇在一起,灵动可爱,正是会仙楼的招牌三仙葫芦玉凉儿。
“没想到这少东家倒是个情种,罢了,两人能成眷属,也不容易啊。”黄衣鬼啧啧感慨。
“这少东家和小厮在这里,那位朋友和那个死了的常客怎么算?”朱有燻想起白天听的闲话里,可还有一位失踪的少东家朋友和那个泡发了的熟客。
“不知道为何,我想起了刚才的水沟。”鬼王姬仰头望天,半晌,踩过那少东家的胳膊,对黄衣鬼说,“若不然,您老下去瞅瞅?”
红拂温酒,绿鬓唱词,那一曲《寄生草》终了,一壶汾酒也下了肚。中年男子红着鼻子打了一个酒嗝,笑嘻嘻地捞过那抱着琵琶的少女:“小曲儿,与你家老爷宽衣,老爷弹一曲小蛮腰如何?”
“老爷……”那琵琶少女软云一般依偎进中年男子的怀里,忽然,打了一个冷战。
“小曲儿,你莫不是冷,你冷,我给你捂一捂……”
“啊啊啊啊啊——”
“呀呀呀呀——”
回应那中年男子的,是两声极其惊惧的惨叫,那中年男子一抬头,看见窗外钻进来一张脸,披萨着头发看不清楚眉目,可但就那张脸,便足够吓死一群人。
因为从窗外钻进来的,只有一张脸,一个,人头。
“人心之险过山川啊。”
听了这一段鬼案了结,朱有燻和朱有炖兄弟两人都叹了一口气。
谁能想到,这一段鬼案里竟然没有鬼,一切都出自聚贤居掌柜的之手,先是趁着会仙楼少东家私奔,搞出所谓的水鬼,又因为怕那少东家的朋友把真相说出去,在那贫民区将那位朋友灭了口丢进了臭水沟。最后,为了让着案子更加耸人听闻,掌柜的又尾随了一位喝醉的会仙楼熟客,将其,沉水投河。
本就没有水鬼,本也没有鬼案。
每个人都可以很毒,只要学会不知足。
“……就像这玉凉儿,暑热天气,喝过这样沁凉的饮水,便再也忍不住那暑气,一凉,再凉,更凉,更冷。”朱橚手里把玩着翡翠天音做的玉凉儿,“上了瘾,追不到头。”
“父亲教诲,儿子记下了。”朱有炖和朱有燻起身行礼。
朱橚目光沉沉看着两个嫡亲的儿子:“记住,有些事情,永不可尝试,那种事情,最怕开了一个头儿……”
喝过一次冷酒,便不在乎再喝一次;贪过一次银钱,便不在乎再多贪一些;杀过一个人,便不在乎再索取一条人命。
人心向善不宜,作恶却不难。
“父亲,您有心事?”朱有炖问。
朱橚看着手里的玉凉儿,许久没有回答,他的眼睛里映着的已经不是他的儿子,而是另一个年轻人的脸,那个年轻人一次计谋,无心之中,害死了自己的父亲,也许不久的将来,还会害死自己的爷爷,再过一阵子,那便会学着拿起屠刀,屠戮自己的叔叔,自己的舅舅。
“没什么。”终究,朱橚不忍心看着温柔敦厚的长子一脸焦急,“只是,若从此以后,我令你只与允炆议论风月诗词曲赋,你能做到么?”
朱有炖到底也不是蠢材,想想五月后的那些流言和朝局,重重点头:“父亲放心,至此一生,儿子都会醉心于诗词曲赋,再不抬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