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果子蜜之类的馅料,捏出兔子灯,荷花灯之类的形状,在油锅里一滚,便滚了一层金灿灿的外衣。吃起来甜甜糯糯,味道还在其次,主要是乐趣和好兆头。
陈清平点了几种馅儿,对那摊主道:“这些打包。”
老宋和老元凑过来哭:“土豪!求大腿!”
朱橚跟在后面,微微一笑。
今昭差点被灯糕噎死。
这人自从冯繁缕过世之后,便一味地钻研医理药学,著书立说,有出世之态,但她冷眼瞧着,那份出世里面,隐约是有些不甘的。想来他少年权贵,青年起却一直被打压,过的战战兢兢,心里头当是不服气的。不过今儿这苏堤六桥一过,这人身上有什么东西,却发生变化了。
瞧着……像是悟了?
今昭挠挠脸,不知道这景色变幻的苏堤六桥华灯妖市,能让他悟出个什么毛线来。
不过这快要玉成的人,瞧着真好看哪。
今昭花痴脸。
陈清平顺手在她的头顶敲了敲。
一时间众人吃着灯糕走到了花港观鱼,这里的花港观鱼是一间极漂亮的酒楼,鲤鱼姬来往穿梭,温酒走菜。元梦泽也不打招呼,直接走进去进了后院,院落之中有一扇拱月门,门上挂着江水海崖的帘子,帘子里传出熟悉的仙音雅乐,清平馆的伙计们一听,就卷起袖子准备进去揍那神出鬼没无处不在的琴师。
“不行了听了一辈子,老子很搓火!”老宋咧嘴道。
“怎么办我现在听见这个琴音就觉得想要现原形!”利白萨也邪魅一笑。
穿过那帘子,便是一处水雾缭绕的空旷之地,入眼一片青白,地上有雨后积水,一路铺展着,向着不远处高耸的汉白玉宫阙。
青婀遮手眺望,面露惊喜:“哎呦喂这个看着很像是希腊圣域的黄金十二宫啊!第一宫的穆先生在哪里?!”
有一人一袭白衣,抱琴站在宫殿门口。
老宋拍大腿:“看这造型!一定是个洁癖!”
“你们来了。”那人一开口,那一管语音清澈沉雅,好像一曲天音,仙乐翁翁,叠雪踏云而来。这一声话语如韵白,将那帘子那头的灯红酒绿,纸醉金迷都涤荡殆尽,肃清了所有的激越波动,只留下一地好像是刚刚下完一场豪雨的浅水,清澈,宁和。
玉卮和蔓蓝面露喜悦:“呀,还是个男神音!”
鬼王姬摸着下巴思忖:“这人看来身手不错,那个琴那么重,他抱着还没啥反应。”
今昭还在迷糊:“从发型来看,穆先生不太像吧……”
老宋也跟着搀和:“总比阿布罗狄强。”
老元不服:“胡说,迪斯马斯克才是丧病。”
今昭摇头:“我觉得阿鲁迪巴最悲惨。”
元梦泽在一旁忍俊不禁,但还是收敛了笑意,转向那人:“宫先生,朱橚已经到了。”
那人敛衣一礼,语音清雅:“我是天音宫韵白,劳烦诸位了。”
“你助我们来到明朝,找到朱橚,还加快了时间进度,所为何事呢。”朱师傅开口问。
“为了修复清平馆。”宫韵白开门见山,“我的七天之前,从百里燕处听说,有一位故交将要出山,于我和我的朋友们不利。清平馆是唯一庇护之所。我们没有时间等待地龙的修复,因此只能走捷径,求助玉族。”
也许是这份开门见山的解释博得了一贯毒舌的老周的好感,老周这次倒是心平气和:“我们实际上,已经和朱橚相处了六十年,是不是?”
宫韵白点头:“不错。加快的是你们的感觉,并非是实际。”
“那还要多谢你了啊。要不然在明朝混六十年我想想也觉得萌萌哒。”青婀拱手。
“既然人已经到了,就请久坐,让我用琴曲送他一程。”宫韵白说着,就要把琴放下。
“等等!等等!”利白萨喊道,“我是怎么回事啊!我当时穿越到民国之前,听到的琴音,是不是你啊。”
宫韵白淡淡扫了利白萨一眼,回答:“是的。你与我的朋友,属同相类。卫先生则出身六合。至于王子乔,好久不见了。”
酒吞扯出一个笑来,阴仄仄地看着宫韵白:“我说是谁,原来是你这个小屁孩。当年赶着百里燕叫妹夫,赶着我叫姐夫,而今还叫么。”
宫韵白也笑了:“我叫的那人,在五百童子死去之时,便也死了。”
两人眼神刀光箭雨,老周抄着袖子打断:“能不能先干活,再撕逼?”
宫韵白看了看老周,突然又一笑,笑得老周心头发毛。可琴师大人已经悠然落座,弹起了一首琴曲来。
那一首曲子,是《念奴娇》,配上宫韵白的唱词,却是张孝祥的一首《过洞庭》,只听那清雅之音徐徐唱:“洞庭青草,近中秋,更无一点风色……”
“玉界琼田三万顷,着我扁舟一叶。”
彼时中都留守,却深知虽然备受母后疼爱,可因天生鬼眼,注定孤独。
“素月分辉,明河共影,表里俱澄澈。”
我心中自有理想,可天赋异禀,屡屡遭人忌惮,唯有她,那次相遇,令我觉得,一生终有知心交付,从此天高地阔,任我凭说。
“悠然心会,妙处难与君说。”
那时两小嫌猜,那时执手偕老,那时相伴岁月,其中甜蜜满足,又何足为外人道也。
“应念岭表经年,孤光自照,肝胆皆冰雪。”
良辰美景终有时,从此千山暮雪,只影向谁?
“短发萧骚襟袖冷,稳泛沧溟空阔。”
天大地大,我自独行。
“尽挹西江,细斟北斗,万象为宾客。”
天大地大,我还尚可一览颜色,不负此生。
“扣舷独啸,不知今夕何夕。”
一生之中,来去无数,迎来送往,一路向前,没有终点,有的只是一路上的风景,这边是岁时十二族的宿命。
我的宿命。
琴曲终了,朱橚睁开眼睛,或许是他此刻正置身六合的缘故,因此并没有褪去玉壳,而是整个人辉煌晶莹,如一尊玉像,伫立在琴曲绕梁余音之中。
许久,他转身,微笑:“诸位,这几十年来,有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