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统,但是银发绿眸,却是一种人的体貌象征。
昆吾之巫。
昆吾国的大巫们,是十巫座下大巫,因为常年饮昆吾溪之水,身如玉臂如剑,银发如月,眸色翡翠。
豫章长公主欣然下嫁。
这是她在六合之中,以豫章公主的身份,做的最无悔,也最后悔的决定。
那洞房花烛之夜,本该绮丽的烛火里,长公主坦然与夫君摊牌,不谈情,谈合作。
当那人洗去乌水,露出一头银丝的时候,有关于陈苍苍的记忆之门突然被破开,那些曾经少年青艾的梦境和天真温软的感情流水一般冲入脑海。
她知道,他是那个人。
一条充满凶恶诡谲的翡翠川的守神,在田园竹舍里养蜂的男子,她这一生唯一深爱着的人。
她知道,那是他,但,那也不是他。
就如同她是她,但是,她也不是她。
不同的是,她至少还记得关于陈苍苍的所有事情,而他,已经全部都不记得。
不同的记忆,相同的性格与脸孔,他,真的不是他了。
不过,长公主已经不再是当年的长公主,她已经学会保持笑容,忘记那些不能改变的事情,去改变那些还可以改变的事情。
那一次出使是成功的,长公主抓住了晋国与陈国边境一座叫做西海城的商业城市里发生的皇族丑恶,晋国同意议和,与此同时宋国公主加入会稽王家,宋国也愿意对晋国施压。
局势瞬间翻覆,少年皇帝在接到两国国书的时候,一口血吐出来,一病不起。
长公主晋封镇国大长公主,协同宰相,监国。
同年,镇国大长公主的驸马阻止了少年皇帝麾下之人散播的时疫,驸马恢复巫族身份,竟然是高贵神圣的十巫之一巫罗的观风转世。
同年,巫罗赐福镇国大长公主,感谢其在晋国的救命之恩。
同年,在国朝上下的一片恳请之中,镇国大长公主登基,少帝逊位。
国朝易帜,女主倾国。
她从未想过,有一天陈苍苍会成为陈友谈,也从未想过,她的掌心里可以握紧一片天下,一个帝国。
只是,正如荆棘鸟,在濒死的那一刻,能够唱出世界上最美的声音,任何至高无上的东西,都需要至高无上的代价去换取。
所以,他已经不是那个人。
情深不寿,他用他的神力挽救了她那一次绝境危机。
那一次出使晋国,那逊位后又被废的少帝的杀手,曾经成功过。如果不是巫罗的神力,她已经成为了乘姬所说的那种轮回之外的一片虚无。
人们热爱的传说里的神仙眷侣,仙官赐福,其实是相反的,被救之人是她,欠了一条命,却无法还以痴心的,也是她。
然而深宫寂寂,成为凡人的他,却没有多少时间追随女王的脚步,他会老,他会死,他已经再次转世,融入这大千世界之中,也许再也没有缘分找到他的踪迹。
“陛下,夜了,请您早些就寝吧,惠君还在等您。”继任的王夫是王家有仙人美称的王家七郎,温柔,俊逸,博学,完美不似凡人,为她择选各族各个势力的王君,像任何一个青史留名的贤良皇后一样。
一个极其完美的合作者。
这样的人,不会在临死前紧紧掐住她的脖子,呕出一口血笑:“太好了,你欠我一条命,就不会把我忘了。”
陈国女王转头一笑,墨绿色的眸子里闪着一种怕人的妖异:“好。”
“秘厂来信,那一行人已经进入陈国,想来不日便能抵达,其中还带着司马家的郡主,应当是身上中毒,是司马家的看花落,解药已经呈上,就看您的意思了。”王家七郎缓缓絮絮地说着,语气轻快,好像是无国事无关的情话。
“如此甚好,司马家的血是极有意思的,朕一直是想看看究竟的。让张家人在太医院准备着。”女王回答。
“还有……”王家七郎露出一个狐狸般的笑容来,天姿玉成,拉长了声音道,“您一直在找的人,在中山国找到了,只是,恐怕您会吓一跳了。”
女王掩口娇笑:“好酸,好酸,真是好醋一坛。”
王家七郎也莞尔一笑,将轻薄的羽衣银披裹在她的身上,语音温软:“夜深露重,陛下请随灯慢行。秘折批注和秘厂的纸条,明日一早,还放在老地方。”
女王拍了拍王夫的手背,一个转身,脱掉了银披,垂落了袖幅,字里行间便可批生判死的手,灵巧地顺着那骨节分明的手背,滑入了王家仙人的袖子里,娇滴滴一笑:“偏偏,今日,朕哪里也不想去。”
夜凉如水,花开春暖,世事总不如人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