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满月的夜里,走在乡间,空气盈满泥土和青草的味道,夜风中有唧唧虫嘶、咕咕蛙鸣。从田埂望过去,将熟的麦子身形款款地摇曳。
庆娣觉得无妨,一直走下去也是好的。
所以,看见小学的石墙时,她隐隐有些不舍。
“去睡吧。明天我陪你回闻山买电脑,有黑子送我们。”
庆娣抚抚欢喜地出来迎她的福头。“那你呢?”
“我抽支烟再走。”他说着冲福头虚踢一脚,“狗东西。”
原来福头闻闻他裤子,立刻又不感兴趣了跑开了。庆娣笑出声,“我陪你吧,反正也睡不着。”
他说个好,就势坐上石墙,又伸手拉她。
石墙边的老杏树已经落完了花,枝桠间点点初结的杏果。庆娣拉了一只树枝下来看了看,说:“再过两个月打了麦,估计杏子也熟透了,到时候我摘一筐给你送去。”
“好。”说完他静静地抽烟,她静静地分辨风传来的声音。
“庆娣,”许久后他突然开口,又戛然而止。
“庆娣,南村的矿刚开挖,周村这个今天才打井道。等这两个走上正轨,我还要时不时回闻山帮帮德叔。公路运输从年后到现在被人抢了不少生意,德叔虽然没怎么表示过,但是能帮一把我肯定要出力。还有别的事……我、你再给我一点时间,让我把该做的都做了。”
不见她回应,姜尚尧紧绷的心弦蓦地放松,于此之外,还有浓重得挥抹不去的失望。
他侧过脸,见庆娣伸臂攀下树枝,摘了个青色杏果下来,不禁微愕。
“福头!”她低呼一声,将那个青果扔了出去,蹲在他们脚下打瞌睡的福头半梦中猛一个激灵,箭一般冲向青果划空的轨迹而去。她嘿嘿一笑,“好了,把它支使走了,我们好好说话。”
他为之失笑。
“今晚好像某一年的某一天。也是这么大的月亮,也是你和我。”庆娣望天遥想一阵,然后问:“记得吗?”
他若有所感地点头。
“那年我十三,到今天,十年有余了。再有十年,也是一样。”
勿须盟誓,不必结缘。与你无关,我只用力地爱。一次,足矣生死。
“庆娣。”
他伸手过来,重重地握上她的。庆娣迟疑了一秒,用力地回握。
“只求再有十年,还会有这样的夜晚,看同一个月亮。那时候,希望你有心情,能为我唱一首歌。”
他表情郑重,眼神专注,在听见她最后那句话时,笑意一丝丝潜入眼底,认真地说:“好。一定。”
第二天早上黑子表情讪讪的,酒醉三分醒,说过什么话流了多少泪,多少还记得些。
姜尚尧揽住他肩膀,“行了,黑子,不解释。酒后吐真言,我心里头明白你是兄弟。”
黑子不再说话,回揽着姜尚尧肩膀。兄弟俩高大的身形并肩站在工地外,眺望眼底的一片热火朝天。
去南村接了庆娣上车,庆娣问:“你们吃过早饭没有?”说着把手上的袋子递给姜尚尧,“我舅妈做的黄米油糕。”
黑子抓抓头上板寸,不好意思地说:“昨晚上你做的那锅面被我们今早吃光了。”
庆娣打趣他:“黑子哥,我还以为你早饭也是酒呢。”
三人笑着往闻山而去,路上庆娣倚着车窗犯迷糊。黑子倒后镜里看见了,小声问:“昨晚上你俩干啥去了?我记得你可是天亮了才回来。”
他笑得色迷迷的,姜尚尧没好气,把黑子脸拨正向马路,说:“看完日出回来的,怎么?你以为都和你一样,酒色财气,样样俱全?”
黑子想说什么,看见庆娣脑袋撞上车窗突然惊醒了过来,只能闭上嘴巴。
过了不久,姜尚尧喊停车。黑子靠了边,纳闷问:“怎么了?”
却见姜尚尧下了车,开了后门坐上去,挨着睡着了的庆娣,把她的头轻轻覆上自己肩膀。
黑子嘴巴张得老大,也不管姜尚尧冲他使眼色示意他开车,扭过半个身子问:“这是当我司机来着?”
姜尚尧怕吵醒了庆娣,不说话只是怒瞪他。黑子没奈何,回瞪两眼转回去。
车驶上高速路,黑子突然高兴起来,滔滔不绝地描绘梦想:“昨晚上我说的那些话你别往心上去,当我放屁就是了。雁子是好姑娘,庆娣也是。再怎么,日子还是要过下去。赶快赚了钱,买个好房子,结婚生娃。最好我也抓紧了,我俩一起摆酒席,一起生孩子,要是一个男娃一个女娃,还能凑一对。”
姜尚尧本是笑意吟吟,可黑子后半截的话越琢磨越不是味道,一抬眼再见着倒后镜里黑子一张黑乎乎的大脸盘,倒胃口之余冷汗淋淋。“你会说人话吗?”他抬脚想踹过去。
靠着他半身的庆娣揉揉眼睛,迷迷糊糊问:“已经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