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哭得昏过去了,杨宁清抱着她回到了亭里。
“主人。”雪罂回过身,望着苏挽月嘴角溢出了鲜血。
她一直很强悍,再重的伤也不会杀了她,再难的处境好像也能化险为夷。直到后来才发现,对男人而言,坚韧敌不过柔弱。就好像她现在,一样身处苦雨之中,一样心如刀割,但别人只看得到更脆弱的苏柔。
苏挽月捂着胸口半跪在了石阶上,雨落下来,周围树木摇曳,滂沱大雨把她淋了个通透。嘴里吐出的血流在石阶上,很快就被雨水冲刷干净。苏挽月觉得很难过,但已经没有眼泪。
“不准任何人上山。”苏挽月吩咐了句,缓缓起身,最后望了眼亭子里的杨宁清,觉得特别遥远。
“遵命。”雪罂领命,目送苏挽月有些单薄的背影。
一炷香后,杨宁清眼睛发红要从雪罂这儿过去,但雪罂只是抬了湿漉漉的衣袖,“主人有令,不准任何人上山,将军请回。”她声音比起以前,没那么僵硬了,有几丝人气。
“让开。”杨宁清要拔剑。
“雪罂有主人一魄,才活到现在。恕雪罂直言,将军刚刚伤了主人的心了。”
“我知道。”
“将军其实不知道。”雪罂面无表情,只是站在那挡着唯一的上山道路,“真正的痛苦,不会展露在您面前。”
杨宁清一时沉默不语。
“将军请回吧。”雪罂做了个请的动作。
杨宁清仍是没动。
“请回吧,不要逼雪罂动手。”虽是如此说,但伸了手出来,鬼魅之气缠绕在她尖尖的手指头上,同苏挽月一样的黑指甲,肤色青白。本质上说,雪罂是苏挽月的一魄,她的招式和手段,都源自于苏挽月。
“哥,我们走吧。”杨柳走了过来,撑着伞,一点也不想留在这里。
“你先回去。”杨宁清越过雪罂,遥遥望着上头的石阶。
“哥,她不搭理就算了,你为嘛要作践自己呢?”杨柳要帮杨宁清撑伞挡雨,但却被他一把推开。
“你带苏柔回去。”虽然语气仍然柔和,但也有着不容抵抗的意味。
“哥……”
“别再说了。”杨宁清低喝一声,“今日你自作主张,回头我再罚你。”若不是杨柳怂恿,不会闹到现在这个地步,苏挽月那么骄傲的一个人,肯定恨死自己了。
杨柳自知理亏,也怕她哥哥真的发火,扁扁嘴就退开了。
雪罂直挺挺站在雨里,娇小的身影像有无穷尽的毅力一般。杨宁清捡了颗树,盘腿坐在下面,意思是要和雪罂长久对峙。
“将军是不走么?”雪罂问了句。
“不走。”
“那雪罂只能奉陪到底了。”
“有劳姑娘。”
苏挽月回到山上时,却见短短时间里,竹林已经开出了花。竹子开花并不好看,密密麻麻,有些恐怖。待走到偏殿前的时候,天上的雨下得更厉害,竹林盛开着诡异的花,愈加繁盛。
地上黑气翻滚,低低浅浅的水洼,肆意溅起着水花。泥土沾污了她的长袍,长发贴着脸,有些狼狈,但一双杏眼,仍然锐利无比。
“主人。”无逸出现在眼前。
苏挽月抬眼望他。
“我闻到花香了。”
苏挽月眼皮子动了下,手抬起来,指着那一片竹林,“这种花的味道?”语气淡淡,但略微诧异,因为她都闻不见那种微乎其微的味道,竹花到底有没有味道,她一直以为是没有的。
无逸点了点头,傀儡得了主人的一魄,若是可以感应万物灵气,便可重归新生。想了一想,似在思考怎么样的措辞,“有种很悲伤的味道,像地底的瘴气般。我本以为花香会让人愉悦。”
“竹子开花后便死亡,但生死循环,来年会在这片地方重新长出竹林。”
无逸听着苏挽月的话,若有所思。
“等下你们帮我做完最后件事,便可重获自由。”苏挽月朝着偏殿的方向走去,地上黑雾往旁边散去,给她让出了一条道。竹林里开出的话,并不美丽,但很震撼,一种死亡之前的肆意之感。
“主人,我和雪罂都不走。”无逸在后头说了句,苏挽月没有回头,脚榻上了偏殿的台阶,每走一步,都好像要用尽全身的力量。
等到再开了殿门那把繁复的锁,推开厚重的门,站在门口,却又迟迟不敢进去。
雨越下越大,不觉让苏挽月想起千年前的那个雨幕,她最后死在了漫天苦雨中。这一世好像还不是那么凄惨,起码是生是死,能知道那人便在不远处。
望着平躺在透明棺木里的人,底下垫着璞玉寒冰,他满头的华发铺散开来,像是睡着了一样。眉目如画,是苏挽月最心底的那个画面。但亦仅仅如此,她能做的,只是把人当成标本一样储存起来,没办法再开棺去触碰。
伸手去摸那个水晶的棺材,想隔着这层冰冷的东西,去触碰下那张仍然无双的脸。但手撑开来放上去时,看着自己厉鬼一般的爪子,就无比厌恶收了回来,拢在袖子里。
她已经是半人半鬼,无论身体还是心境。不想去脏了朱佑樘的完美。
“也许这是最好的结局,我注定孤苦无依。”苏挽月笑了下,贪婪看着那个人的面孔,“世间所有对我好的人,都不得善终,若是可以,我宁愿一个人扛掉所有苦难。”
“对不起,我知你已入轮回,而我执著着不肯让你入土为安。”语气温柔,千般柔情,却又有万种苦楚。
“从今开始,我不会再任性,不会再不负责任。我会守住你的江山,完成你未完成的。”
“我们还会再重逢,无论多久,无论多远……”
苏挽月觉得无比难过,心里好像被挖了个特别大的洞,空荡荡,但却没有什么能拿来弥补。也哭不出来,她经历过的那些,已经不太会让她掉眼泪了。可能可以笑出泪水,但无法哭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