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祖母身子骨也康健得很,谁能想到,短短数年间,她失去了夫君,连娘家都指望不上了。
“嗯,我知了。你回去罢,累着乏了就歇会儿。等好些了,就去你婆母那里伺候着。虽说有凤哥儿在,她又请了薛家太太和姑娘,可说到底,那些都是外人。你这个做儿媳妇儿的,理应在婆母身旁伺候着。”贾母说罢,也懒得再看李纨的面色,直接挥手将人打发走了。
李纨嘴里是满满的苦涩,却不得不顺着贾母的意思,退出了荣庆堂,往荣禧堂而去。
什么累了乏了就去歇会儿,她敢吗?还有方才贾母问的那些话儿,虽说李家同贾家的关系并不算很是密切,可像家中祖母、父亲、叔父过世这种大事儿,贾家能不知晓?只不过是知晓了权当不知晓而已,事实上自打贾珠离世之后,贾家就再不曾往李家送三节两寿,倒是李家一直不曾忘了这些,只是许是因为家中顶梁柱接连出事,送来的节礼越来越差了。
不提李纨内心的苦痛,却说王熙凤离开荣庆堂后,却不曾立刻往梨香院去,而是绕道先去了西面的偏院。
“三妹妹,我来看你了。你这儿如何?哟,死丫头你竟然跑这儿躲懒来了?怪道我先前怎么也寻不到你,还真是能躲!”王熙凤才进了西面的偏院,就一眼看到平儿站在廊下同探春说笑,当下立刻扬着眉毛笑骂道。
平儿才不惧王熙凤,当下脆生生的回嘴道:“琏二奶奶竟会这般,先打发我来寻三妹妹,这会儿又说我躲懒了。得了得了,我回头只管待在院子里,哪儿也不去。左右怎么忙活都逃不过一个躲懒的名头,还不若老实待在院子里,躲懒也要躲个彻底!”
王熙凤笑得几乎打跌,指着平儿好半天都说不出话来。倒是平儿见状,得意万分的扬着头,那小模样却是学了王熙凤的。
“噗嗤。”踏春原因着这两日的事儿,心里头压抑得很,自是不好受。及至这会儿听了王熙凤和平儿主仆二人的话,才终于笑出了声,道,“凤姐姐这般能说会道之人,怎的还说不过平儿?”
“好你个三妹妹,倒是偏帮起那死丫头了!”王熙凤拧着腰身走到廊下,虚点着平儿,假意教训道,“死丫头你等着,这会儿当着三妹妹的面,我不好教训你,等回了院子,看我不揭了你的皮!”
平儿立刻装出一副惶恐至极的模样,拼命往探春身后躲,边躲边讨饶道:“三姑娘救我,琏二奶奶要收拾我呢!”
“收拾不了你!”王熙凤笑骂了一声,遂又看向探春,笑道,“三妹妹别偏帮她,她就是个只知道混闹的死丫头。对了,三妹妹你这儿如何了?二太太已经醒了过来,太医也说只要好生养着,定没有问题的,我只担心你这儿可好?”
“好。”探春正了正神情,又瞧了一眼周围,忽的压低声音道,“凤姐姐,我知晓您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我好,您的大恩大德,我这辈子都不会忘却的。”
“自家的姐妹,说什么见外话?”王熙凤嗔怪的瞧着探春,也跟着轻声道,“三妹妹只管放宽心,三年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至少也能让外头知晓了你的一片孝心。至于之后的事儿,你也无需操心。说到底,你如今已经是嫡女的身份了,纵是太太对你的亲事不大上心,该有的也少不了你的。左右三年后你也不过才十岁,来得及。”
所谓的来得及,指的自然是探春的亲事了。不过,说句实话,王熙凤虽这般安慰着,可对于探春的亲事却是一点儿底气都没有。
诚然,嫡女的亲事铁定会比庶女好,连嫁妆也是庶女的十数倍。可问题在于,时间太长了。前世,探春出嫁时,贾家已面临着大厦将倾的地步。除非这一世探春能够提前出嫁,才能避免战败和亲的悲剧。只是,不论怎么样,那都是以后的事儿了,纵是本朝崇尚早婚,也没得七八岁就考虑的。
王熙凤心头揣着事儿,面上却依然挂着笑,只安慰探春道:“都说苦尽甘来,三妹妹虽吃了苦头,可想来往后的日子铁定会越来越好的。你且好生待在这里诵经礼佛,若是得了手抄的佛经,也别藏着掖着,虽然老太太说了,不让你出院子,可我往后也会常派人过来的。到时候,你拿些手抄的佛经予我,无论是送予老太太,还是送予太太,都是极为诚心的礼物。尤其是老太太那边,多用点儿心。”
“是,凤姐姐的话,我一定牢记在心。”
“那就好。”王熙凤又略略叮嘱了几句,转而离开了西面偏院。前世,她跟探春虽有交情却无甚感情,今生,因着她的一句话,反而平添了这许多是非,虽说并非出自于她的本意,可到底是因她而起。如今,她这般做法,也算是了了赢过罢?大不了等三年后探春禁足结束,她想法子让贾母早早给将探春许人,怎么着也好过于数年后的战败和亲。
待出了西面偏院,王熙凤很快就调节好了心情,左右探春的事儿暂时了了,她也无需这般挂怀。
及至到了梨香院门口,王熙凤就又挂上了招牌式的灿烂笑容,一进院门就朗声笑着向薛家太太道喜:“小姑母,我有个好消息说予您听。却是大姑母终于醒过来了,给太医瞧了,也说是没甚大问题了,只等好生调养一段时日,定能痊愈的。”
薛家太太原听了开头,还有些愣神,待听完了全部,当下喜得直念佛:“好好,真当是个好消息。姐姐她终于无事了,我也好睡个安稳觉了!来来,凤哥儿你进屋来。”笑着将王熙凤迎到了屋里,又连声吩咐赶紧上茶点,王熙凤也不拒绝,索性坐在厅里,一道儿闲话家常。
“要说大姑母还真是福大命大,昨个儿病得那般严重,请来的大夫连方子都不敢开,那脸色苍白的,一丝丝的血色都无。还是后来特地去请了太医过来,才斟酌着给开了个方子。可谁也不曾想到,方子是开了,药也抓了,结果愣是喂不进去。最后,还是大姑母身边的金钏有法子,愣是拿了个小银汤匙,一丁点儿一丁点儿的给硬生生的喂了进去。可饶是如此,撒出来的比喂进去的还要多上不少。金钏没了法子,只得让大厨房多多的熬药,拼着多浪费一些,可好歹能喂进些许。”
王熙凤乐得跑到梨香院里躲懒,索性将自己知晓的事儿,添油加醋的说给薛家母女俩听。因着她素来能说会道,加上当时的王夫人本就是有些凶险,听得薛家母女俩,尤其是后头从房里出来的薛宝钗一愣一愣的。
见状,王熙凤略喝了一口茶,又道:“对了,小姑母、宝妹妹你们还不知道罢?虽说家丑不可外扬,不过你们如今住在这梨香院里,想来迟早是要知晓的。我也不怕告诉你们,咱们家的那位三妹妹,如今被老太太禁足了,整整禁足三年。”
薛家母女俩齐刷刷的倒抽了一口气。
其实,禁足这种惩罚,在富贵人家是极为常见的。毕竟,很多人家都是舍不得打骂,或者是为了自家的颜面不可能对主子进行打骂的。因而禁足这种既能得到效果,又不会造成太严重伤害的惩处,很是受人青睐。可说白了,禁足只是一种比较温和的处罚,多半给予十天半个月的禁足就算可以了,多一些的,也不会超过两个月。像贾母这般,一口气给了探春三年禁足……这是做了甚么丧尽天良的事儿?
“哟,瞧我这张嘴,又快了不是?”王熙凤故作打嘴状,低声道,“小姑母、宝妹妹,这事儿你们知晓就可以了,万不能往外说去。这禁足的命令虽说是老太太下的,可万一传言了出去,还道是大姑母刻意苛待记在她名下的嫡女呢!”
薛家母女俩先是面面相觑,旋即却连连点头。无论站在哪方面的立场来看,她们都不会同王夫人作对,尤其自打王熙凤同薛宝钗深谈之后,宝钗差不多已经放弃了入宫小选的打算。既如此,就更不能开罪王夫人了。
“对了,还有一事儿。”王熙凤忙将自己的盘算说了出来,重点倒不是陪伴王夫人说话,而是另一事,“老太太是赞同这法子的,我也觉得甚好。想着,与其让旁人得了实惠,不若将机会留给宝妹妹。其实呀,宝妹妹你也别多心,咱们是当晚辈的,孝顺长辈也是应当的。正好,大姑母膝下的大姐姐往宫里,多年都不曾有音讯。宝玉如今伤着,又被老太太看得那般紧,三妹妹被禁足了,我家二妹妹、四妹妹不是木头性子就是年岁小。正好,让他们好生瞧瞧,我这宝妹妹是何等人品!”
宝钗自是记得上回王熙凤同她说的话,只是她到底年岁小,面皮也薄,纵是明白王熙凤说的话句句在理,也不好直接影身。当下,宝钗只拿眼瞧着薛家太太,等母亲开口她才好假作为难的应承下来。
幸而,薛家太太没让宝钗失望。
“好凤哥儿,我早就说了,咱们家这般多的姑娘里,就数你顶顶能耐,嘴甜儿不说,心也是极好的,更是有通身的能耐,竟是连一般的男儿也比不上你了。”薛姨妈不愧是王氏女,说起好话来,绝对跟王熙凤如出一辙,“凤哥儿你看,我和你宝妹妹何时去探望比较合适?要不要也往老太太跟前去?”
王熙凤低头盘算了一阵子,好半响才笑着抬头,道:“这几日还是别往老太太跟前去了,最好还是等大姑母好转了,由她带着宝妹妹往荣庆堂去请安,更好一些。至于探望大姑母……哈哈哈,小姑母您同大姑母是嫡亲的姐妹,哪儿合适不合适的?早些去多开解一番,也好让大姑母能早日大好。您说,是不是这个理?”
“是是是,还是凤哥儿想的周全。”薛家太太瞧了宝钗一眼,见宝钗也是一脸赞同的模样,这才笑着拉起了王熙凤的手,“好凤哥儿,那咱们这就过去?哦,对了,我得先让人准备些补品,就算府上不缺这些,到底也是我的一片心意。”
“这……小姑母都这般说了,我还能拒绝不成?罢了,大不了要是大姑母怪罪起来,就说我这人太贪心了,连拒绝都学不会,让她训我便是了。”
薛家太太连声笑着,又吩咐一旁的大丫鬟准备礼物。因着王夫人如今病着,往常备下的礼物就有些不合适了,且薛家太太也罢,她到底是个寡妇太太,平日里穿的就不是很鲜亮,倒是薛宝钗低头瞧了一遭,当下就以帮着归整礼物为由退出了外厅。
王熙凤将这一切看在眼里,自是知晓宝钗的思量。不过,这也无妨,她同宝钗从未有过嫌隙,即便前世曾同宝钗争夺过管家理事的权利,可重生一遭,她才不要再沾手那烫手的山芋。当下,王熙凤趁着宝钗不在,索性开门见山的向薛家太太道:“小姑母,咱们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您倒是给我个准话,宝妹妹入宫小选一事,还作不作数儿?”
听王熙凤这般直接的开口,薛家太太初时还有些愣神,不过很快就用笑容掩盖了惊愕,道:“凤哥儿,入宫小选自是好事儿,我是盼着的,可只怕上头不同意。”
“小姑母,您觉得我如今的日子过得如何?”
“自然是好的。”薛家太太一时间没弄明白王熙凤的意思,愕然的同时,也只得顺着她的话往下说。
“凭良心说,我也觉得我如今的日子挺不错的。我原就是在贾府长大的,老太太是个心善的,大姑母就更不用说了,打小就拿我当亲生女儿似的,掏心掏肺的真诚待我。大老爷、二老爷自是不用说了,左右我也极少见着他们,倒是大太太……小姑母您也知晓,自古婆媳多矛盾,好在我那婆母,最是不得人心。莫说老太太,就连大老爷、琏二爷都瞧不上她。她往日也常同我说话,见了面也就点了点头问声好,不碍事儿。琏二爷早些年糊涂了些,今年倒是好了许多。也许是当了爹通透了,还跟我许诺道,他这辈子都不纳妾了,纵是要纳个屋里人,也会得了我的允许,且是贾府的家生子,卖身契都捏在我的手里,还怕她们翻了天不成?”
“你是有福气的。”薛家太太很是有些唏嘘不已。
其实,别看薛家太太和王夫人皆是王家的嫡女,且俩人还是以王夫人年长的,可事实上,薛家太太因着是幼女且自小嘴儿更甜一些,最是得到已逝的王家老太爷、老太太的宠爱。当初说亲的时候,身为嫡长女的王夫人是注定要往官家嫁的,可也不知怎的,薛家太太至今都不大明白,中间出了什么差错,导致王夫人嫁给了荣国府的二老爷贾政,明明她记得年幼时听到的是,打算将王夫人嫁给荣国府大老爷贾赦,亦或是史家袭爵的那位。倒不是说贾政不好,而是注定不能袭爵之人,到底比不上嫡长子。可有些事儿也真的是说不准,贾赦愈发无用,史家那位更是英年早逝,如今瞧着,她那好姐姐倒还真的是个有福气的。
忽的,薛家太太心中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