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bsp; 婆媳之间的问题原就棘手得很,就拿王夫人和李纨的事儿来说,这王夫人病了,李纨于情于理要在跟前伺候着。可王夫人一见到李纨就头疼心口疼,从这点来看,又似乎应该让李纨避讳着。可李纨若真的避讳了,王夫人也照样不开心,觉得李纨是怠慢了她,甚至恨不得将李纨揪到自己跟前,狠狠的教导一番,好让李纨知晓尊卑长幼!
以己度人,王夫人哪里还敢往贾母跟前凑?
一来,是甭管做了甚么最终都会落了个错字,既如此她何苦为难自己?二来,却是因为贾政有言在先,让她老实待在自己房里,没事儿少出门晃悠白惹人嫌。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王夫人还能如何?是选择顶撞婆母和夫君,硬是挤到荣庆堂惹人嫌被人折腾,还是干脆选择当缩头乌龟?同样都落不得好,她当然要选一个对自己好的。
只是王夫人忘了一件事儿。在面对李纨时,她倒是站在婆母的立场上考虑了所有的事儿,可当面对贾母时,她只是一个媳妇儿,也只考虑了自己得失。试问,倘若在她病倒时,李纨从头到尾都不曾出现过一次,她又会有怎样的感觉呢?
是怒气冲天,还是心怀不满,亦或干脆就悄然埋下了祸根?
贾母是第三种,她不仅开始怀疑王夫人对她的孝心,甚至还将怀疑的目光对准了贾政。而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哪怕没有人去浇水施肥,也仍有可能生根发芽。
偏生,在史湘云到达荣国府的第二日,荣禧堂里又出了事儿。
数月前流了孩子的小周姨娘,没了。更久之前被贾母赐给贾政的另两位通房丫鬟,在小周姨娘没了的当日,被王夫人打发走了。与此同时,原先只暂留在王夫人跟前的玉钏,却突然被提拔成了一等大丫鬟,且还多得了一份月钱,美其名曰是将金钏的那一份也予了她。因而,如今的玉钏,是拿着二两银子月钱的“大丫鬟”。
消息传到荣庆堂,贾母勃然大怒。
“你们谁也不用劝我!哼,王氏,王氏她欺人太甚!”
原本,因着昨个儿史湘云的到来,贾母的气色好了许多,可今个儿一听了这消息,贾母却再度病重。鸳鸯一面命人去唤大夫,一面急急的通知了各处。当然,除了荣禧堂那头。可等王熙凤等人得了消息赶来后,贾母却固执的不听任何人的劝,连大夫都不愿意见,只气哼哼的躺在床榻上,不吃不喝。
这下,事儿却是真的闹大了。
贾母不单单是贾赦、贾政的亲生母亲,更是整个荣国府里品阶最高之人。贾代善是荣国公,国公仅此于郡王,乃公爵第一等,而贾母则随夫得超一品诰命。之后的贾赦得一等将军爵位,贾政只得五品的工部员外郎实缺。再往下的贾琏只有捐的同知,连充门面都嫌品阶太低。
如今,贾府的门上挂的还是“荣国府”,可若是贾母没了,这牌匾就显得名不正言不顺了。倘若没人计较也罢,一旦有人铁了心要寻麻烦,单是“荣国府”三个字,就能给贾家带来滔天之祸。
当然,此时此刻,除了王熙凤外,旁的人想的并没有那么多。可甭管怎么说,贾母仍是荣国府的金字招牌,有这么一位老祖宗镇着,哪怕甚么事儿都不做,也能让小辈儿们安心。可一旦出了甚么事儿……
“哟,我说老祖宗,您就是生气,也不能拿自个儿的身子骨开玩笑呢?便是骂我打我,也好过于把气都憋在肚子里。老祖宗,您说,您就说嘛,到底是哪个不长眼的混账东西惹了您,哪怕我一个人收拾不了,咱们全府上的人一道儿出马,就不信制不住那混账东西!”旁的人唯恐触怒了贾母,并不敢太过于放肆。唯独只有王熙凤壮着胆子凑了上去,话里话外与其说是劝着贾母不生气,倒是更像是在诅咒某些人。
一旁的邢夫人拉着迎春、惜春低眉顺眼的立着,由素云扶着的李纨也只带着满脸的哀愁沉默不语,倒是湘云一开始虽有些胆怯,可听了王熙凤这话,立刻恢复了原先的开朗性子,跟着一起骂道:“凤姐姐说得对,甭管是哪个混账东西惹了老太太,我一定要收拾他。就算我一人不成,我回去寻叔叔婶婶,让他们也来帮老太太出气!”
“可不是这个理?素来只有咱们欺负人,如今竟有人敢欺负到咱们头上了,可饶不了那杀千刀的混账东西!”
“对,饶不了!”
王熙凤和史湘云一唱一和着,且越说越直白。杀千刀的混账东西也就罢了,说到最后,只差没明着说欺负贾母的会遭天谴了。这史湘云倒还真是不明白其中的弯弯绕绕,只一心惦记着给贾母出气。王熙凤却是心知肚明的,因而一面说着,一面暗中狠掐自己,免得一时憋不住笑出声儿来。
待小半个时辰后,府上的男丁也陆续赶了回来。
头一个赶到的是贾赦,其次是贾琏,接着是接到信儿就立刻往回赶的宝玉和贾兰,最后才是好不容易请假回来的贾政。
晌午之前,全家都齐全了。
不对……
“那个,我家巧姐和荣哥儿年岁太小了,可能不大适合来这种场合。三妹妹又是老太太亲口说的,在西院祈福。可二太太呢?”王熙凤迟疑再三,终是忍不住悄声问了出来。
一旁的鸳鸯极快的瞧了贾母一眼,很是为难的道:“我让小丫鬟去唤了几次,都不见来。要不还是由我跑一趟罢。”
王熙凤忙拦住她:“不用不用,老太太素来离不得你,你只消好生伺候老太太即可,传话的事儿让旁人去罢。”制止了鸳鸯后,王熙凤却又迟疑了,思量再三后,试探的向邢夫人道,“大太太,能不能请二妹妹去一趟?”
邢夫人允了,可惜迎春显然没有甚么能耐,小半刻钟后,就无功而返。面对诸人狐疑的目光,迎春低头喃喃的道:“二太太不愿意见我。”
“那要不我去请她罢。”邢夫人不忍见迎春受责难,一把将她护在了身后,旋即转身就要往门口去,却被贾赦拦了下来。
贾赦道:“哼,这当丫鬟的去请太太,她拿乔不来。当侄女的去请婶娘,照样拿乔。要是你这个当嫂子去了,再吃个闭门羹呢?我贾赦丢不起这个人!哼,爱来不来,谁稀罕!”
“谁也不用去请她!请来了我也不会见的!绝不!”贾母终于发话了,却一开口就将所有的火力对准了王夫人,“左右她来了,也说甚么都是我的错。当年给珠儿安排个好人儿,是我的错。没照顾好珠儿媳妇儿,也是我的错。还有我可怜的兰儿,都怨我。就连政儿屋里的通房,也各个都是心怀鬼胎之人,我就是个十足十的坏人,黑心肠没良心的恶婆子。不用她来,我走,左右这儿也不需要我,我回金陵去!”
如果说,之前的事情只是埋下了隐患,那么这一次王夫人清洗荣禧堂却是直接的□□。
“母亲。”贾政疾走两步,跪在了贾母床榻边,面上一片通红,就是不知这是被气的,还是羞愧的。
可惜,这一次,贾母并不曾同以往那般,舍不得贾政跪倒,而是将脸侧到了一旁,不予理睬。
贾政的心都凉了。其实,在这件事儿上面,贾政虽不至于说是完全无辜的,可大部分事情却确实同他没有关系。真要说起来,他最大的错误就不曾站在贾母这一边,对王夫人狠狠的斥责,更不能做出其他明确的惩罚。哪怕他曾甩了王夫人一巴掌,也曾命王夫人给贾母跪下,可总的来说,他这不是惩罚,而是保护。
夫妻乃一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无论是出于何种缘由,贾政都不可能真的将王夫人休弃。偏生他又不懂如何正确的处理婆媳关系,在一味和稀泥的情况下,矛盾自然愈发难以调和。
“母亲,您听我解释,王氏她……”
“解释?你还想替王氏求情?不不,你不是求情,是替她辩解。”如果说贾政只是心凉,贾母却是连心都要碎了。这就是她偏疼了一辈子的好儿子,在她跟儿媳妇儿产生矛盾的时候,竟不分青红皂白的偏向儿媳妇儿。这般想着,贾母当下就泪流满面,控诉般的向贾政道,“政儿,你的心呢?你的心还在不在?我是你的亲娘,生你养你疼了你一辈子的亲娘!为了一个王氏,你竟这般待我?你你你!”
贾母又是气又是急,忽的就两眼一翻,再度晕厥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