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冬日里,贾琏奉命带着黛玉离京往扬州而去。那会儿,巧姐不过才是个两岁半的小肉团子。而如今,一年时间过去了,当初的小肉团子却早已大变样了。个头高了,模样精致了,完完全全脱离了小肉团子的范畴,变成了一个漂漂亮亮的小姑娘。
贾琏颇有种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激动,甚至不由的红了眼圈。
很久以前,贾琏还在进学的时候,听过那句“儿行千里母担忧”。当时,他完全没有任何感觉,可这一次,虽说行千里的人并不是巧姐,可贾琏却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挂心。
……然而他忘了很重要的一件事,那句话的前半句是“母行千里儿不愁”。
“祖父抱抱!祖父最好了,祖父最棒了,巧哥儿好喜欢好喜欢祖父哦!”巧姐进屋时,倒是唤了贾赦和惜春,不过事实上她只是在一进来的时候,往惜春那处瞄了一眼,旋即便果断的往贾赦怀里一扑,随后各种好听的话儿,不要钱的往外蹦,再配上巧姐一本正经的表情,别提有多招人喜欢了。
至少,贾赦挺喜欢的。
“巧哥儿真的最喜欢祖父?”贾赦先弯下腰将巧姐捞到了怀里,随后才眯着眼睛半享受半故意的问道,“可昨个儿你不是哭着吵着要你四姑姑?哄我的罢?”
“不不,是祖父,巧哥儿喜欢的是祖父!”巧姐一面点头一面极为肯定的道,“最最最喜欢!”
“哈哈哈哈!”贾赦放声大笑,及至笑够了,才将巧姐放到了地上,轻拍了拍她的小脑袋,道,“知道了,祖父没白疼你。去跟你四姑姑玩去罢,记得别老往外跑,当心受凉。去罢!”
惜春忙上前拉住巧姐,一个低头一个抬头,皆露出了灿烂的笑容来。贾琏或许不清楚,可惜春却是一早就知晓了,巧姐这话是王熙凤以前教的,甭管谁问,巧姐皆会一口咬定,最喜欢的人就是贾赦,据说当初王熙凤就是用这一招每每哄得贾母喜笑颜开,而如今巧姐却是哄到了贾赦。
姑侄俩手牵着手开开心心的往后头跑去,虽说惜春是头一回来,可沿途的丫鬟并不少,且有巧姐带着,俩人跑得那叫一个飞快。只一眨眼,就没了踪影。
没了踪影……
“你怎么还在这儿?”贾赦喝了一杯热茶之后,见贾琏还站在前厅里,登时不耐烦了,“哪儿凉快待哪儿去,别给老子杵在这儿碍事儿。去去,赶紧走。”
跟你孙女说话时,就是当心受凉。搁他身上就成了哪儿凉快待哪儿去?这会儿是寒冬腊月,哪里不凉快了?!
贾琏一脸悲愤欲绝的神情瞪着贾赦,然而贾赦并不曾感到丝毫不妥,反而一脸嫌弃的道:“走走,我看见你就烦,赶紧给我走!”
于是,贾琏走了。
沿着巧姐方才走过的穿堂,贾琏虽是头一次来到这个宅子里,可因着宅子并不大,结构也简单得很,因而他很快就摸到了第二进院子里,并且循着小孩儿银铃般的笑声,直接去了主屋。
屋里烧着地龙,一进去就有一股热气扑面而来。贾琏自个儿打了帘子,站在门口往里头看。屋里,邢夫人在炕头搂着惜春稀罕得不行,迎春则和王熙凤一道儿坐在暖尾喝茶吃着点心,而暖炕中间,脱掉了外裳的巧姐将一个真正白胖的小肉团子摁在炕上,且还是那种,肉团子好不容易起身了,她摁倒,待放了手又让肉团子起身,她再摁倒。就贾琏看的这么一会儿工夫,已经来回三次了。
贾琏:“……”有种自己好多余的感觉。
“琏二爷?”
“咦?琏儿你回来了?”
“琏二哥哥!”
终于,王熙凤头一个发现了贾琏,随后是邢夫人,最后则是反应素来比旁人略慢一拍的迎春。惜春无所觉,因为她原就是跟着贾琏一道儿来的。贾琏倒是不会因此惜春的反应感到不悦,他更心寒的是他家俩孩子。
“巧姐,荣哥儿,你俩能抬头看我一眼吗?”贾琏上前两步,直接站在暖炕前,向着暖炕中间的俩孩子深情的呼唤着。可惜,有一种悲惨叫做,你稀罕人家,可人家不稀罕你。更悲惨一些则是,人家不仅不稀罕你,而是压根就眼里没你。
贾琏遇到的显然就是后头那一种最为悲惨的情形。
也许是玩得太开心了,巧姐和荣哥儿哪个都不曾抬头看上一眼,倒是王熙凤忍了又忍,终是没忍住笑开了。有了带头的人,很快屋里就笑作了一团,就连方才无知无觉的巧姐和荣哥儿,这会儿也抬头看向笑疯了的诸人,也跟着傻乎乎的笑了起来。可纵是如此,俩孩子也不曾往贾琏面上瞧一眼。
……还有甚么比这个更悲哀的吗?
自然是有的。
“巧姐!看我,我是你爹!”贾琏在权衡利弊之后,很快就在巧姐和荣哥儿之间,选择了更为年长的巧姐。贾琏的想法很简单,好歹去年他离家时,巧姐也有两岁半了,虽说也有可能将他彻底忘却,可相较于去年六月才刚出生的荣哥儿来说,总归还是有那么一丝丝机会的。反正,贾琏已经对荣哥儿不抱希望了,那臭小子绝不可能认得他。
被点了名的巧姐终于抬头瞧了一眼,可旋即又再度低头跟荣哥儿玩作了一团。俩孩子的笑声皆如同银铃一般,透着一股子无忧无虑不谙世事,却愈发衬得贾琏的悲伤。
“琏二爷,您刚回来还不曾换衣裳罢?”
王熙凤总算良心未泯,从暖炕上起了身,在丫鬟的伺候下披上了大氅衣,又向邢夫人道了别,这才扯着一步三回头的贾琏往外头去了。虽说这屋里都是至亲的家人,可到底贾琏也这个年岁了,还是应当避讳着点儿的。不过,王熙凤也明白,就如同巧姐眼里没有贾琏一般,贾琏的眼里估摸着也没有邢夫人、迎春等人。半斤对八两,谁也别笑话谁。
俩口子也有一年未见了,所有小别胜新婚,理当格外亲近才对。可惜,咱们那位琏二爷被他家闺女伤透了心,哪怕王熙凤这一年来,恢复了原先的身段,容貌较之先前更甚一筹,依然没能引起贾琏的注意。
自然,等回了第三进院子,王熙凤笑得一脸灿烂的……的动手了。
“嗷!你谋杀亲夫呢?!”贾琏捂着腰间惨叫出声,就在方才,二人刚进了堂屋内室里,王熙凤就忽的出手了,目标直指贾琏腰间软肉,且还不是一下就松手,而是死死的掐住愣是拧了两圈才放手。
贾琏简直欲哭无泪。
“哟,琏二爷您原来还是有直觉的呢?我还以为,在外头待了一年多,你都被榨干了。”王熙凤眉眼弯弯,笑得异常渗人不说,目光更是阴森得很,且随着贾琏的后退,她反而步步紧逼,没一会儿就将人逼到了最里头的床榻边上。
……
因着刚分家置办宅子,且又恰逢年关,很多事情其实都不曾办理妥当。林之孝家的是分家当时就跟着大房出来的,这会儿她正拿着一叠账目急等着王熙凤过目后,才能去外头回话。
“紫鹃姑娘。”
“嘘。”紫鹃将手指竖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随后推着林之孝家的往外头走,及至到了西厢房前的廊下,才压低了声音道,“林大娘慢着些,我知晓如今事儿多,可左右咱们已离了荣国府,就算一时耽搁了,也无妨不是吗?”
林之孝家的见状,只低头轻笑一声,旋即便将怀里的账本一股脑的都往紫鹃怀里塞,边塞边道:“我那儿还忙着呢,这些就托给紫鹃姑娘了。也没甚么重要的,原府上的家业都是归整妥当的,这些是奶奶的陪嫁庄子,先前给混忘了,如今趁着还不到年关,得赶紧理清楚了。”
“好,交给我便是了。”紫鹃接了账本,又将人送出了院门,这才回转身来。只是,在望向正堂时,紫鹃的面上闪过一丝复杂的神情,似是有所思量,又似是扼腕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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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夜,对于很多人来说,注定是个不眠夜了。
荣国府里,贾政几乎跑断了腿说破了嘴,这才略打听到一些事儿。却是贾赦的确将林家家产尽数送到了户部封存,却仅仅是暂时性的封存。如今临近年关,原就是极为忙碌的,加上林家家产除了金银玉器外,还有不少有来历的字画。虽说能在户部任职的人,都是极为有才华的。可就算是状元郎,也没法保证说,一定能辨识出所有的字画。因而,户部只是挪出了两个空置的库房,暂时安放林家家产,等过完年,再寻几个学识渊博之人,一并验证林家家产,之后才能正式封存。
也就是说,对于荣国府而言,机会仍是有的,只是相较于先前的轻而易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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