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宝钗是真心不愿意跳入荣国府这个大火坑,且不说荣国府的将来如何,单是她们母女俩先前做的那些事儿,就不可能被原谅。偏生,如今她们已是骑虎难下,为今之计也就只能用先前王熙凤支的法子。
赔礼道歉,保证绝不再犯。
荣禧堂,王夫人听着丫鬟回禀薛家母女到来,当下冷笑一声,既不说见也不说不见,只这般晾着。足足过了一个时辰后,才勉强松口见面。
依旧是送上厚礼,说一车好话,薛家母女心中苦涩不已,王夫人却依然冷着脸不言不语。厚礼她倒是不曾拒绝,原谅的话却是一个字不吐露,就仿佛看着薛家母女俩在自己跟前耍猴戏一般,只看不说。
“姐姐,我……”薛姨妈何止尴尬,她简直恨不得在地上找个洞钻进去。正所谓千金难买早知道,若是再给她们一次机会,她们又何苦选择这般迂回不讨好的法子?甭管是打从一开始就不来荣国府投亲,亦或是坚持将薛宝钗送入宫中小选,甚至干脆就甚么招数都不出,坐等宝玉和宝钗成为一对,都成呢!怎么着也比如今这种情况好多了。
是啊,有甚么比撕破脸后,还硬捆在一起一辈子更惨的?到了这会儿,贾母、贾政乃至王夫人都不满意这门亲事,当然薛家也同意不愿意,可偏偏,当今他下了口谕!
赐婚甚么的,简直不能更坑。
“哼,这会儿想起我是你的姐姐了?你愿意喊,我还不敢应呢,真不愧是皇商薛家,事事算计不说,如今都算计到我头上来了。成呢,既是这般不愿意,索性绞了头发当姑子去,也好落得一个贞洁烈女的好名声!”
终于,王夫人开口了,只可惜却没有一句好话。薛家母女虽早已料到她们此次前来必然会碰壁,却也万万不曾想到,王夫人竟是半分颜面也不留。当下,薛姨妈面色惨白毫无血色,而薛宝钗却是气得满脸通红,却没敢多言只将头深深的埋在胸口。
绞了头发当姑子去,这话说起来容易,做起来是何等的艰难?不说一辈子如此,哪怕像先前探春那般,在西院里一待就是三年,便已是极为不易了。纵然并不缺衣少食,可其中的苦痛,却只有本人才能真切的体会到。
薛宝钗不可能这么做,也因此,即便王夫人的言语再怎么尖利,她都只能咬牙忍着。
王夫人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经了此次变故,她很清楚自己在荣国府的地位早已骤降,可纵是如此,她也不能让薛家母女爬到她的头上去。当下,便冷着脸道:“如今府里一团忙乱,老太太病了,我的身子骨也不大利索,可没心思替宝玉张罗亲事。不过,既然是当今赐婚,这事儿就先这么着罢,等过些日子,慢慢再张罗也不迟。”
“诶,好,都听姐姐的。”真切的感受着王夫人的厌恶和不耐烦,薛姨妈却只能白着脸勉强挤出笑来,只是她那个笑却比哭都难看。
“那就赶紧走罢,我还要静养。”
顶着寒风过来,又在穿堂里等了足足一个时辰,却仅仅才说了两句话就被人毫不留情面的轰了出去。薛家母女这会儿已不单单是苦涩了,而是一回到梨香院就忍不住抱头痛哭。并非作假,实乃真情流露。
日子过到这份上,还有甚么盼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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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人可看不到荣国府内里的苦闷,他们只知晓最近一段时间里,荣国府风头无量。贾政气死兄长又如何?比起一命呜呼的贾赦,贾政不过就是吃了几顿牢饭,顶多掉了几斤肉,回头略养养就回来了。王夫人不孝又如何?训斥了杖责了,回来依然是荣国府的当家太太。薛家母女俩发癫似的瞎折腾,结果闹了半响,竟还得到了当今的赐婚!更别提还有当今亲口赏赐的国子监监生名额了,只要贾兰别太蠢,将来必是前途无量的。
归拢起来就一句话,荣国府福气滔天,简直就像是老天爷瞎了眼一般。
而就在此时,京城里还有一处也得了当今的口谕,然却并未引起旁人的注意。
贾府门外,贾琏躬身将当今的心腹苏公公送上马车,又目送马车远离,这才顶着风雪回了府中。算算日子,这大概是冬日里的最后一场雪了,想必过不了多久,就该是春回大地的日子了。可惜,对于贾府来说,至少要两年半以后,才能真切的感受到所谓的春日。
“去后院罢。”回府之后,贾琏并未再去前院书房,其实他本就不爱去书房,只是当贾赦故去后,贾琏忽的明白了。原本,那棵为他遮风挡雨的老树已然不在了,他必须在最快的时间内学会成长,直到长成一棵能为家人遮风挡雨的大树。也正是因为如此,哪怕心头再不情愿,他依然每日抽出空,去书房学习如何成为一个真正的家主。
可今个儿,他却是真的累了。
荣国府那头的两道口谕,贾琏早已知晓。可他万万没有想到,就在消息传来不到半个时辰,他的府上也迎来了当今口谕。隐隐约约的,他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儿,仿佛自己早已深陷泥潭却不自知,更可怕的是,以他之能,根本无法从泥潭里脱身。
贾琏快步走回正院,不曾见到王熙凤,倒是碰到了邢夫人。
邢夫人并不知晓外头的事儿,事实上自打贾赦过世之后,她便过起了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日子。贾琏知晓邢夫人没甚本事,心思也不坏,索性随她去了。加之俩人虽名为母子,实则并无丝毫血缘关系,因此素日里即便见了,也顶多点头打个招呼而已。
可今个儿,邢夫人见了贾琏,却主动开口道:“琏哥儿,老爷已经下葬了,咱们家也是时候重新归整院子了。”
听了这话,贾琏很是有些诧异,不过他很快就回过神来,明白了邢夫人话里的意思,因而只道:“太太,无妨的,左右咱们家还在孝期之中,且这宅子也只是暂住的。等回头咱们家出了孝期,再换个大些的宅子,顺道也好将称呼改了。”
贾赦已逝,如今贾府的家主是贾琏,且贾琏膝下有一儿一女,按说此时便是将称呼皆提一辈,也是正常的。说到底,他们已从荣国府分家单过,完全可以尊称邢夫人为老太太,让贾琏和王熙凤成为老爷太太。可说句实话,贾琏不是很愿意更改。就仿佛,只要院子不换,称呼不改,贾赦就还在一般。当然,贾琏也知晓永远这般是绝不可能的,因此他给了自己一段时间来接受,父孝为三年,想来足以抹平曾经的悲伤了。
邢夫人叹了一口气,道:“那便听琏儿的。”
辞别邢夫人,贾琏回了自己院子,没有理会一路上给自己行礼的丫鬟婆子,便径直进了正堂内室。及至见到了王熙凤,贾琏的心才微微安定了一些,将屋里的丫鬟打发走,贾琏正色道:“凤哥儿,倘若当今逼咱们站队,你说,咱们应当如何选择?”
“甚么?!”
王熙凤原还想问问怎的贾琏今个儿这般早就回了后院,没曾想,她还未开口,贾琏就给她来了这么个惊天动地的消息,惊得当下就从暖炕上跳了起来,满脸的惊疑不定。
贾琏微微一叹,倘若贾赦还在,他定不会将前头的事儿拿来烦恼王熙凤。可谁让他如今连个商量事儿的人都没有呢?不跟王熙凤说,他还能同谁说道?
“方才,苏公公来了,同我说,将来荣哥儿长大了,也会得到国子监监生的名额。他还说,就让林妹妹养在咱们家里,无需理会荣国府那头,又暗示我,且暂时不要给林妹妹相看亲事……凤哥儿,你说当今究竟是甚么意思?”
听贾琏把话说完,王熙凤才大松了一口气,复又坐下,好笑的看向贾琏,道:“还能是甚么意思?爷您方才自个儿不也说了吗?这是当今逼着咱们家站队呢,只不过一边是当今,一边是太上皇和四大家族罢了。”
“所以呢?”
“四大家族攀枝错节,哪怕如今早已不如往昔了,可到底是老臣,且还有太上皇护着……打个比方,就好似当初我在荣国府管家理事时,就格外的不喜赖嬷嬷那一大家子。你说凭甚?明明是签了卖身契的奴才秧子,倒是比主子还能摆谱。就连我想打发个丫鬟,但凡赖嬷嬷开个口,纵是心里再不情不愿,也只能忍着受着。更别说赖家家资不菲,人家不单在荣国府里耍主子派头,待回到家中,更是成了真正的主子爷。”
王熙凤说着,便拿眼去瞧贾琏,语气里有着一种莫名的悲哀:“我当时就想,倘若爷继承了荣国府,我定要拿赖家作筏子,叫他们在我头上耀武扬威!爷您猜,当今会不会也是一样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