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宇文泰放下信,抬头看着元玉英,“殿下近日颇有不适,在府里好好调息。我即刻便赴上圭,”他顿了顿,“待我归来,自然和殿下解释一切。”说罢便转身向外面走去。
依着元玉英的性子岂能这么不明不白,未等宇文泰走到门口,元玉英便唤道,“夫君且慢!”
宇文泰深知她脾气,只得停步,夫妻都不语。终是宇文泰微微一喟,转过身来道,“贤妻,大行台岳将军已经离开长安直赴陇西上圭,约与秦州刺史侯莫陈悦共同讨伐灵州曹泥。”他看似闲闲地踱了几步,走到元玉英身边。“近来博陵濮阳郡公侯景处与上圭往来密切,赵贵将军颇觉有异,因此送信于我。”他没再往下说。
元玉英也是极聪明的人。相较来说,侯景虽摇摆不定,但依势附人。如今他自然是承高欢之势。他与侯莫陈悦来往密切,便是大丞相高欢与侯莫陈悦来往密切。恰在此时又是侯莫陈悦约大行台贺拔岳共同讨伐曹泥,便觉得蹊跷。若有所失,贺拔岳事败,连她的丈夫宇文泰都要一损俱损,更别说借贺拔岳之势压制高欢了。元玉英看着宇文泰表面上镇定自若,却总是眉头不肯舒展,也不难知他心中万难。
“夫君保重。”她只说了这一句。
“贤妻保重。”宇文泰也只回了这一句,便决然转身而去。
宇文泰虽然快马加鞭已上路,但是岂能知道,赵贵送信与他的时候,关西大行台贺拔岳已经在长安奔赴上圭的路上。贺拔岳统领关中,但关中毕竟尚未平复。灵州曹泥久已不服,一直是贺拔岳壮志难酬的一块心病。说起来,侯莫陈悦的为人贺拔岳也极为清楚,只是心病已久又急于求成,况这次又是侯莫陈悦主动邀约,便想着趁此机会一举灭了曹泥。因此,宇文泰虽快,贺拔岳更快。
一切情势赵贵心里明白。总觉不妥,于是再三劝谏,只是贺拔岳自以为机会难得,便不听劝谏一意孤行直奔上圭而去。等到赵贵派出信使,送信到统万,宇文泰接到信再直奔上圭时,其实贺拔岳已经到了上圭城下。
春日天气变幻不定。统万城原本在沙漠之中,更是一日三变。白日近午,骄阳似火,日落之后暑热尽去。元玉英在深夜的一片漆黑中醒来,更觉得其寒透骨。身上却冷汗涔涔,没说话,只是翻了个身,陷入沉思。一种强烈的不祥之感涌上心头,睡意被驱散得干干净净。
在床前打地铺的南乔轻轻起身,放轻脚步走到床前,知道元玉英醒了,低声问道,“殿下怎么了?”她服侍长公主日久,知道元玉英从来夜里睡得极好,几乎从不失眠。
元玉英在黑暗里沉默了片刻道,“不知道骠骑将军现在何处。”
南乔思忖一瞬,试探着问道,“殿下究竟是惦记驸马都尉还是惦记主上?”
元玉英忽然想到了皇后高常君,不知她和自己心境是否相通。可她还是没有丝毫的摇摆不定,“将军是将军,主上是主上。”元玉英暗想,何必不分彼此呢?也许这正是化解之法。
统万城中春夜如冬夜,洛阳城内却春夜已和暖。
辗转反侧难以入眠的又何止近来原本嗜睡的元玉英一人?
皇帝元修冠带整齐地立于大魏宫中内苑浮玉之山上。山腰间悬着的朱华阁围栏边,元修登高远眺,仿佛举手可摘星辰。虽在深夜,但他清清楚楚地透过夜空看到了大魏江山。继统以来,第一次有了君临天下之感,第一次有了执掌江山的万丈雄心和豪气。似乎可以一手掌握天下,天下真的尽在自己手中吗?
暗夜里,大魏的宫廷寂静无声,寂静到能听得到自己的心声。元修抚着朱华阁的护栏和立柱,连呼吸都听得到。这里曾经有过一场梦,也许此时才是梦,当时本是真。元修下意识地细细轻抚立柱,许久许久,终于收起了心里的叹息,一步一步地沿着陡峭的木阶走了下去。心里不知是轻快还是惆怅,脚下却是轻快的。摆摆手,斥退跟着的宦官内侍,只身一人在大魏宫廷的深夜里游走。
仿佛不知身在何处,只知一心所念便步履相随。停下脚步时抬眼一望,远处漆黑一片,高高的宫墙挡住了视线,只有一缕若有若无的笛声越过高墙传出,听得也并不真切。不知怎么,竟然走到椒房殿来了。元修久立不动,欲去还留。终于还是隐忍不住,脚步沉缓地登上那长长的石阶。立于宫门外踌躇,知道深夜里宫门必是紧锁的。他虽是大魏天子,有权力打得开这锁,却不知道怎么才能打开心结。这也许是他永远都解决不了的问题。当原本认为更大的矛盾看似解决之后才发现他与高常君之间的矛盾才是看起来并不刺眼却永远解不开的。
需要努力克制自己,伏门低泣。没有人看到大魏的天子此刻的忘情,他心里的绝望已经到了极点,似乎因此而变得一切都不再有意义。谁想到宫门承受不住他全力的依靠,竟然缓缓被推开了一条缝隙。原来宫门并没有上锁!不知是巧合、忘记,还是一直如此。
笛声清晰了,似断似续。像有什么东西无形之中牵住了他的心,引得他不得不向内走去。元修清楚地知道白日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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