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二十三

可多少人为了这九块钱的事儿费劲脑汁，搞得头破血流。

    父母年龄大了，我不能不为他们着想，万一被自己的性取向吓出个好歹来，这个罪名，我背负不起。

    不能为了自己的幸福让父母承担这样的风险。

    十七岁那年，何思雨怕同学非议，怕林瑶生气，没有对她表白。

    二十七岁这年，何思雨怕父母不解，怕林瑶心有所属，依旧没有对她表白。

    到底，到底要过多少年，过多少时间我才能坦然接受自己是同性恋这样的事实。

    带着这份纠结的心情，何思雨度过了接下来的几天。

    直到再次碰到林瑶。

    董晓倩嚷嚷着要去看新上映的一部电影，说电脑特效做得十分逼真，还有帅哥加分，简直就是十年来最值得一看的电影。

    何思雨撇撇嘴，说董晓倩你就别吹了，去年看那部什么斯基演得电影的时候你也是这样对我说的。

    “十年难得一遇，对吧？”何思雨带着戏谑的表情问她。

    董晓倩瞪她：“亏你还是语文老师，十年难得一遇都不知道？”

    “嗯？”何思雨等她接着说下去。

    “十年难得一遇的意思就是说——一年中有十分之一的几率会遇到。”董晓倩耸了耸肩，等她看何思雨崇拜的目光。

    何思雨想想，“好吧，等我回家查了资料再夸你也不迟。”

    “别扭受！”董晓倩说。

    “喂！你说谁别扭受？！”何思雨大声问她。

    “说你。”董晓倩看她一眼，扭头望向马路对面。

    “哎，何思雨，何思雨！”董晓倩拽拽她的袖子。

    何思雨不耐烦的问：“又怎么了？”

    “你看那个女的，是不是林瑶？”

    林瑶？

    一听这两个字，何思雨马上顺着那方向看了过去。

    还果真是林瑶。

    何思雨一看见林瑶，拉着董晓倩的胳膊就往小巷里走。

    “哎，哎，何思雨！你干嘛啊！”董晓倩嚷道。

    “快走！”何思雨低声说。

    可她还是低估了林瑶的听力。

    “何思雨！”

    何思雨听到这熟悉的一声叫声，下意识的停了脚步，同董晓倩一起回头望去。

    林瑶就站在自己身后十米左右的地方看着她们。

    这家伙，刚才不是还在马路对面吗？

    “你，你怎么过来了？”何思雨脱口而出。

    林瑶一副看好戏的表情盯着她看，也不答话。

    何思雨瞬间想到：啊，我怎么能承认刚才看到她了呢……真丢脸！

    难道她发现我喜欢她了？还是？

    她不是和李先生在一起了么？

    不对，他们到底有没有在一起？

    “何思雨，以前我怎么没发现，你的内心戏还挺丰富的啊。”林瑶的声音突然响起。

    何思雨的脸色一阵白一阵红，“哪，哪有！”

    “看你的脸色就知道了，大学学的不是中文吧，是表演？”

    “……”

    这个林瑶，十年没见，怎么还是这么烦人！

    还是董晓倩的声音救了场。

    “林瑶！好久不见啊！”董晓倩自来熟，见谁都像是见到自己了闺蜜，扯着个嗓子就给林瑶打招呼，事实上她和林瑶的关系很普通，何思雨甚至都觉得林瑶应该已经不记得她是谁了。

    “董晓倩，你们干什么去啊？”难得林瑶还能一口叫出她的名字，何思雨真是替董晓倩捏了一把汗。

    “看电影啊，何思雨失恋了，心情可差了呢，带她散散心。”董晓倩一开口就把何思雨给卖了，好像她的闺蜜是林瑶而不是何思雨。

    何思雨在心里替自己默哀：阿弥陀佛，我真是招谁惹谁了遇上这么个二货闺蜜。

    林瑶眯着眼笑道：“哦……失恋了？”

    何思雨听她那七拐八拐的声调就生气，“怎么，我失恋了你高兴啊？”

    林瑶点头，应下来：“是啊，高兴，肯定高兴啊！又有一个男同胞逃脱魔爪免于磨难了。”

    “林瑶！你！你太过分！”何思雨气得直跺脚。

    “嗯？”

    林瑶不解的看着她，这表情真欠揍。

    “我失恋了你还幸灾乐祸！”

    林瑶摊摊手，“不介意我一起去看电影吧？”

    没等何思雨说话，董晓倩立马接过话茬：“不介意！一起吧！”

    真是不幸，我怎么会有这样的闺蜜？

    三人行的电影，林瑶和董晓倩时不时的低声交头接耳，何思雨倒活脱脱的像个第三者。

    一整场电影下来，何思雨的心思都在林瑶身上。

    这个林瑶真烦人，明明是董晓倩陪我散心来着，你一来，我可以回家了。

    不过话说回来……虽然嘴上说很讨厌你，我还是很喜欢和你这样相处的，真怀念从前的时光。

    何思雨看着林瑶撑在座椅扶手上的右手，很想摸一摸，她动了动自己的手指，又缩回了原处。

    如果我还以朋友的姿态出现在你身边，就可以光明正大的拉你的手了。

    本来还算不错的心情在出现了这个念头以后瞬间就变得有些抑郁。

    不知不觉就到了电影散场的时刻，出门时天就有些飘雨，现在下得更大了。

    三个人站在电影院楼下的台阶上，看着这漫天的断了线的雨。

    “我开车来的，但是车在那边停着，我开过来接你们。”林瑶故作轻松的笑笑。

    “那谢谢你了林瑶！路上小心啊！”董晓倩说。

    林瑶露出白白的牙齿笑道：“嗯，放心。”

    “等一下。”何思雨在林瑶转身时拉住她的手。

    “怎么了？”林瑶疑惑的回头问她，目光落在她的手上。

    何思雨发觉自己的手正抓着林瑶，马上松开，林瑶的手顺着惯性掉落回身体侧面。

    “我陪你去取车。”何思雨怯懦的说。

    声音不大，甚至可以说很小，不过足够三个人都听到了。

    林瑶看了她一眼，像是在回绝，也像是传递出什么讯号：“不用了，雨很大，你和董晓倩在这里等我就好了。”

    林瑶说完就跑进了雨中，随着倾盆大雨和腾空的雾气消失在夜色中，很快就不见了踪影。

    何思雨看着这黑漆漆的夜和因着雨水落下而溅起了水花的地面，不断用五指搓着自己的右手手掌。

    这只手，就是这只手，刚才抓住了林瑶。

    感受着这只还尚存有余温的手，何思雨有些忘乎所以的想到了很久以前的事。

    有句歌词说：只怪当时年纪小，梦里花落知多少。

    早些年这后一句被一个女作家当作了书名，前两年又被一个男作家当作了书名。

    歌不好听，句子却写得不错。

    如果能一夜之间就回到十七岁那年，那天我会不会和林瑶说些不一样的话，也许林瑶后来就不会出国了。

    但是其实，林瑶是喜欢王子轩的吧。

    林瑶如果不喜欢他，为什么会生我这么大的气，临走都没有告诉我一声移民的事情？

    何思雨自嘲的笑笑，呵，我倒是把自己的分量想得挺重，就算那件事没有发生，林瑶就会孤身一人留在国内读大学吗？

    答案甚至不用呼之欲出，因为这根本就是明知故问，不会。

    林瑶不会为了自己而不出国，那相应的，也不会因为自己的罪过而出国，进而和自己绝交。

    这原因再浅显不过，林瑶肯定是不想再搭理自己了。

    天空划过一道闪电，何思雨的身子打了个颤，挨着她站的董晓倩见了，搂住她的肩，“没事吧？”

    何思雨摇头，“没事。”

    “那等下我去你家住吧，今晚陪你。”董晓倩担心地问她。

    现在的董晓倩全然没有白天里那开朗活泼的形象，或者是入了夜，真实的自己才更容易显露出来。

    何思雨面色苍白，说：“没事，不用担心我。”

    可她这样子，任谁看了都不信她是没事。

    说话间一辆小白车已开了过来。

    林瑶打开车窗：“快上车。”

    车就停在台阶下面，底盘比人行道也高不了几公分，董晓倩搂着她快步上了车，“谢谢你啊林瑶，要不是你，我们恐怕得打车回去了，而且这雨下得这么大，也不知道车能不能打到。”

    林瑶启动了车子，“没事，客气什么，你家住哪里，我送你回去。”

    “那何思雨呢？”董晓倩问。

    “她家在南边，我家也在南边，离得不远。”林瑶的语气就像她和何思雨经常串门约会一样，听得董晓倩一阵愣。

    “董晓倩？”见她不说话，林瑶叫她。

    “啊，我家在北边，但是……”说到这里，董晓倩停住了。

    “但是什么？”

    “我有点放心不下思雨，你能亲自送她上楼吗？”董晓倩用近乎恳求的语气说。

    “没有问题，放心吧，我会好好照顾她。”

    何思雨神色复杂的看了眼坐在前面的林瑶，虽然看不到林瑶的脸，可林瑶的话是什么意思呢？

    你会好好照顾我。

    一定是自己多想了……一定是。

    真是受不了自己了，别人随口说的一句话都能反复琢磨好久。

    再无人说话，林瑶随手打开了广播，晚上十点，广播正是各种专家讲座的天下。

    “专家，我想问一下，我们俩吧，结婚三年了，可是没有孩子，去医院查了，也说我俩都没有问题，为什么就是怀不上孩子？”

    广播里的女人絮絮叨叨的说着这些白天不敢讲的话，躲在那小小的听筒对面，主持人对她的了解也不过是一串电话号码而已。

    人，在很多时候，根本不能证明你就是你，因为我们是以一串数字的形式生存在这个世界上的。

    身份证号码，电话号码，学生证号码，各式各样的编号将我们串连到一起，如果没了这些，我们只说我们的名字，是不会有人承认我们的。

    何思雨听着广播里女人说的这些*，脸噌的红了一片。

    董晓倩一直搂着她看窗外夜景，倒是林瑶发现了她的异常。

    一个十字路口，等红绿灯的间歇，林瑶从后视镜看了眼何思雨，“呦，脸红了？”

    何思雨本来还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中，听到林瑶的话，再对上她那隐晦的眼神，知道自己被抓了包，她张张嘴，又闭上了。

    算了，随林瑶说吧，反正自己也说不过她。

    林瑶大概是没有想到何思雨会不理自己，打着趣道歉：“好了不说了不说了。”

    董晓倩临下车的时候，对林瑶千叮咛万嘱咐：“你一定要好好照顾何思雨啊。”

    “知道，放心吧。”

    因为董晓倩的中途下车，本就尴尬的气氛越发怪异了起来。

    此时广播已转到了音乐栏目，正巧是个日韩歌曲节目，这周是日文歌曲，音响里的日本女歌手叽里呱啦的唱着两人都听不甚明白的语言，车窗外的电闪雷鸣仿佛都被隔绝了出去，何思雨只想着如何快点度过这尴尬的二人时光，也将那害怕打雷闪电的心思收了收。

    “前面好像淹了。”冷不丁的，林瑶说出这么一句话。

    何思雨微微起身，向前凑了凑，一看，果不其然，像林瑶说的那样，淹了。

    绕城高速车道被大雨淹了个严严实实，公交车还能勉强开辟出一条道路闯过去，虽然苦了车上的行人，可现下也没有更好的法子也能这些路人回家。

    旁边的私家车都纷纷掉头，准备寻找别的路径。

    黑漆漆的夜中，这道路如汪洋般深不见底，带给人无限的绝望和无奈。

    “淹了？”何思雨自言自语的说。

    林瑶叹气，“哎，绕路吧。”

    何思雨坐回后排，失了神。

    将车掉头后，林瑶又开了十来分钟，何思雨看着路边飞驰而过的高楼，终于还是按捺不住那失望的情绪。

    “别绕了，我回不去了。”何思雨颓丧的说。

    林瑶疑惑：“还没找路，你怎么这样悲观？”

    她冷笑：“去我家的路里，这里算地势最高的了，如果这儿都淹了，其他地方也定是被淹了。”

    “这么晚了，你回不去了？”林瑶诧异。

    “嗯。”她有气无力的点头。

    “回我家吧。”林瑶突如其来的一句话让何思雨的心躁动了起来。

    是回，不是去。

    这说法好似——

    我们其实是情侣关系，或者更近一些，夫妻关系。

    如果是真的就好了。

    “你说什么？”何思雨怀疑自己是否听错。

    “回我家，离这里很近，你不是回不去了吗？”林瑶重复道。

    “不方便吧？”

    “那难道去酒店就方便了？”

    何思雨噤声，林瑶说的对，只能去她家先住一晚上了。

    反正，我们都是女人，反正，我喜欢她。

    但是这样想是不是太不知羞耻了？

    怎么能满心期待的去她的住处呢？

    林瑶将车开进地下车库，开了车门，拉着何思雨的手下了车。

    何思雨的脑袋还满是要和林瑶共度一晚这样的信息，丝毫没有觉察到自己的手已经被对方抓住了。

    等她终于平复了那颗小鹿乱撞的心，才发现自己的右手正被林瑶牵着。

    顺着这手向上望去，是林瑶穿着西装的胳膊，脖颈，侧脸。

    浓密的睫毛随着眨眼而起伏着，林瑶目视前方，何思雨看着看着，竟脸红了。

    虽然林瑶穿着女士西装套装，胸部也不算很小，又化了很女性化的妆容，可何思雨还是和从前一样，她觉得，林瑶简直太英俊了。

    像一个白马王子，又像一个丛林罗宾汉，总是在自己落难的时候，帮助自己，出现在自己的面前。

    她的左手捂住脸颊，真烫！

    好害羞，怎么这样看林瑶，还好……还好她没有发现。

    带着一丝窃喜，何思雨又捂住了自己的眼睛，中指和无名指露出一个缝隙，从这缝隙向外看去，林瑶的耳垂也很漂亮，不大不小的，十分精致。

    看着看着就入了迷。

    “我好看吗？”林瑶转过头来笑着问她。

    “啊？你，你说什么？”何思雨马上放下装模作样捂着眼的左手。

    “我说啊，你觉得我好看吗？看得过瘾吗？”林瑶带着一丝笑意看她。

    此刻何思雨的脸已滚烫到不行，还是硬着头皮说：“谁看你了，自恋。”

    “哦……这样，那我从电梯门看到的都是特效？”

    何思雨沿着林瑶那似笑非笑等着自己出丑的脸看过去，对上她的目光，又看看电梯门，那明晃晃的反光的钢制电梯门将自己那熟透了的番茄似的脸映的格外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