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r />
黑克的意识仍在沉睡,此刻的安格斯不需要装作拥有情绪——平稳得没有一丝波动的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情绪的脸孔,整个人给予人的感觉就像是具有生命特征的精美人偶,丝毫不似人类。
尚未具有自我意思的黑暗气息缠绕着孕育它的母体,这未诞生的魔物此刻不具备智慧,拥有的只是与本能生物一般的原始欲|望——为了自身的生存可以溟灭万物,并不以其为恶。
且,以活人生机、绝对自愿的灵魂孕育出的魔物,其黑暗本源纯净无匹,远远超过无尽深渊中那些混沌气息形成的小恶魔,自降生那一刻便拥有近乎大恶魔的绝对实力——人类六千年历史以来,以人体孕育出的恶魔屈指可数;黑克会对这只孕育中的魔物如此垂涎,便是因为只要能吞噬掉这股黑暗本源,它至少能恢复一成的实力。
“……你杀了让你失去希望的格兰特父子,杀了收了钱以后对你儿子的惨剧视若无睹的职业强者,杀了你向其求救、却被拒绝的退役佣兵……这或许对你来说已经够了,但就此停手可不行。”
冰冷的声音如同自地狱传来一般让人胆寒,而声音的主人那冷漠的面孔更是让人心悸。
单手一撑,轻松跳过半人高的院墙,修长的身影以优雅的步伐迈过满是枯枝败叶的院落,走向屋中的老妇人。
“日安,梅迪太太。”
梅迪太太保持着雕像般的坐姿,陌生声音的问候似乎触动了她,深深凹陷的眼眶里浅绿色的眼珠子微微一动,吃力地转向发出声音的人。
这是一位俊美无匹的青年男子,披着旅行者身上常见的深色罩袍;虽然梅迪的心灵已经被残酷的人生碾压成了毫无活力的朽木,仍旧为来人的颜色所动。
梅迪太太嘴唇紧闭,眼中晃过的异色却没有被安格斯落下。不需对方回应,再次作出旅行者打扮的末日审判以邻家友人般的和蔼口吻说道,“……也许你不记得我了,但我还记得艾哈……和他的母亲。”
梅迪太太垂在膝边的手指轻轻一颤。
“我在街角酒馆没有看见艾哈,询问之下……才知道他居然遭遇了那样的事件。”低沉绵软、带着动人磁性的嗓音微微叹息,逆光之下,那俊美至极的陌生人似乎一脸哀伤,“我真是……难以接受这样的结果,上一次见面时,艾哈还兴奋地像我询问旅途中所见的风景,他那样乐观善良的人,为什么会遭遇这样的事呢?”
梅迪太太仍旧一动不动,一滴混浊的泪水顺着她苍老的面颊缓缓流下。
耳边再次响起绵长的叹息声,那名陌生的旅人欲语还休,怔怔地看了她数秒,又艰难地别过头去。
“……梅迪太太,艾哈既然已经去了……你也要保重自己才是。生活总是要继续下去的,艾哈也……不会希望你继续消沉下去。”
陌生的旅人深深地行了一礼,拉起脖颈间宽松的围巾覆住面孔,转身离去。
梅迪太太至始至终一语未发,亲手杀死艾伯特·格兰特爵士后便沉寂下去的心湖却再次涌起波涛。
——我的儿子,我的艾哈……我的希望,为什么要被如此残酷地对待呢?
——我的儿子,我的艾哈……我的希望,他都遭遇了那样的事件,其他的人却仍旧不当一回事,就像只是发生了什么无关紧要的事情一样!
——凭什么!凭什么!
梅迪太太胸中有个声音疯狂地怒吼,激烈的情绪冲击着她的胸腔、大脑,让她几乎无法呼吸。
安格斯离开这座废弃的小屋后没有走远,他站在角落里静静地等待了一会儿,就看见那佝偻的老妇人慢腾腾地从破败的小院中走了出来。
冰冷的脸上浮现讽刺的微笑,末日审判深邃的瞳孔闪过诡异的流光。
这个一手造成自己一生悲剧的女人,哪怕是吃足了自我愚蠢带来的苦头也没有变得聪明——儿子无辜遇害后她的愤怒并未让她就此化身复仇的恶魔,反倒是收到了艾伯特·格兰特送来的金币后才因爱生恨。
不惜舍身孕育恶魔,并非是出于母爱,而是因为对无情的“恋人”那得不到回报的、被践踏的爱。
即使如此,她也将对格兰特的报复拖到了最后——在迁怒于其他人之后、在理智与生命即将被自己孕育的恶魔吞噬殆尽、已经退无可退的时候。
安格斯毫不怀疑,假如格兰特有求饶的机会,那么他不一定会因为艾哈的死而被杀——即使是到了现在,梅迪这女人对这个永远不可能回应她的情人仍有爱意。
更可悲的是,这种爱意,建立在虚幻的、不实际的、可笑的假设上——艾伯特的爱能改变她的人生、能让她拥有优越的生活、能让她从底层平民的挣扎求存泥潭中挣脱出来。
说到底,梅迪这女人,几十年的人生中最爱的其实是自己——不管表皮套上了多么凄哀的可歌可泣的悲剧、多么痛苦的心路历程,其本质就是如此冰冷。
遥遥跟在梅迪太太身后一步步走向林克大道,望着远处那蹒跚的背影,安格斯忽然轻声呢喃。
“上一个被人孕育出的恶魔自然诞生后,骤然爆发的暗黑之力狂潮开启了深渊之门,涌出的恶魔大军血祭了整座城市……虽然我只是出于自己的需要推动这只恶魔提前降生,却要被迫背负起救下这座城市绝大多数人的‘美名’……这种感觉真是太糟糕了。”
面无表情地自言自语着,安格斯·末日审判语气中满是嫌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