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在一家小酒馆里,点了一杯小酒,等待着小芸的到来,我们俩终于约在今晚见面了,我们又有六年没见了,不知见了面会不会有一丝陌生。小酒馆坐落在地铁旁,不大,人也不多,整洁而静谧,酒馆里摆满了各种绿植,舒缓的音乐飘荡着,好像使人身处的不是喧嚣的城市,更像微风拂过的田野。透过玻璃窗,十月的世界更显得高,朗,爽,夕阳照到楼宇上,红彤彤亮堂堂,路上行人恬淡车流稀缓安然有序,平日里匆匆忙忙的世界,这会儿倒显的闲适了许多。
我摆弄着手上的金戒指,这是我五大爷送给我的,今天我特意戴上了。我五大爷当年在康养中心休养时,但凡来帝都看望过他的我们老佟家的后辈,他回家以后,给每个人都量指定做了一个,说是对我们的感谢,我们都意外而惊喜,看看,我五大爷就是这么阔绰的投之以桃报之以李。我五大爷说,这其中数我的戒指最大,我的戒指上有两朵小花,米粒大小,沉甸甸黄灿灿分外好看。我五大爷说我去看望他的次数最多,给他买的好吃的最多,所以他给我的戒指最大,他知道我喜欢花,特意给我打造了两朵,我很是喜欢。以前常听人说:睹物思人,那时我还不能完全理解这句话的含义,现在看着戒指,真的不经意的就想起了许多过去的人和事,想起了我的故乡,故乡的马路和西街的老宅,想起了从前的小芸,那么精致时尚爱打扮,要面好胜又豪爽,想着曾经的她走到哪都像一颗闪亮的星,而现在我却要把她和保姆,不,和家政工人联系在一起,我怎么也不能对号入座。
我正想着,透过偌大的玻璃窗看见小芸远远的走来,要不是我特别的留意,我肯定不相信那是小芸,她好像矮了,胖了,也老了,高挽的发髻有些蓬乱,步履也不似以前那样轻盈,她左手拎着一袋苹果,右手摇着蒲扇,背上一个半新不旧的双肩背,看上去沉甸甸的很有些分量,她上身穿着米色的宽松的t恤,t恤上醒目的印着某某单位的名称,下身黑色的粗布裤,脚上一双普通的塑胶凉鞋,她,完全没了从前的风采和靓丽,也不再神色飞扬,走在人群里是那么平凡,平凡的就像一粒沙子刮进了沙滩上。我不禁感叹着,远去的青春带走了她曾经拥有的秀色可餐和蓬勃朝气,那个我心中一直闪亮的小芸,现在看上去正和我身旁走过的保洁阿姨一样,朴素疲惫和颓废。只是,随着她脚步的临近,我看到她的皮肤还是那么干净白皙,神情还略微透露着些许自信和傲娇。我赶紧站起来朝她招招手,她露出了我熟悉的笑容。
“天还这么热。”她快步进来,汗水湿透了她的衣衫。
“热吗,你咋出了这么多汗?”我说,已是十月的天气,燥热已过,微风正好,她却浑身冒着热气。
“怕你等的着急了。”
“嗨,急什么,我也没什么事。”
“那也不能让你等久了,”她擦了把汗,有些矜持,又有些腼腆。“一干完活儿我就往这跑,可能是要见着你,激动的。”
“哈哈,我也是。”我拉起她的手,我们,还有点不适应。“快坐下,凉快凉快,喝点什么?”
“我随便。”
“直接上酒?”我知道她爱喝酒,每晚至少一杯,多年从未改变。
“中啊。”
“怎么,你昨天刚回来,今天就忙了一天?”我问。
“嗯呐,最近活儿多,连这周的晚上都给我安排了——以前我只干中午和下午的,晚上的忒远,又不管饭,还得赶时间,我就很少接,但是这个季节忙——孩子们不都开学了吗,放学回家必须得吃上,城里的孩子娇贵。”小芸说:“本来今天晚上我也有活儿,但我要求换人了,得亏我和老师熟,才找人替了我一晚上,要不根本没时间出来。”
“老师?”
“呵呵,给我们排班的人,我们都叫老师。”
“哦,话说你真行,来帝都快两年了也不找我。”
“前年给你打过一次电话,你说你忙,我就没再打扰你。”
“你可真行,那你不会再打一次啊?”我埋怨着她,同时脑海里努力的搜索着她给我打电话的信息,可是搜索了半天,我实在想不起来了。“也许我当时没听见,也许过后忘记回你了,真是的。”我说的是真的,那时候我也忙,孩子上学大人上班,一时没当回事也是有可能的。
“我寻思你们上班的人时间紧,工作忙,不像我们打工的这么随意,老找你,怕你烦。”小芸理解的说道,同时她把打工两个字咬的很重。
“嗨嗨,你看你,说啥呢,这可不像你,不行,今天你请客,得罚你啊。”我看出了小芸还有些拘谨,还有些局促,便调侃她。是啊,换做是我,我可能也会拘谨,也会自愧,毕竟从前的小芸,在我们老佟家,在我们那个小城,那可是要风得风要雨有雨,她不曾在任何人面前有过心虚和自卑,也不曾向谁示过弱,我们都曾无比仰慕过她的生活。而今,我不能说我正被她所羡慕,但在帝都闯荡了多年,虽然没什么成就,却也有了属于我自己的一方天地,而她,却在我生活的城市做起了家政工人,这多少还是有些令人尴尬的。
“中,我请客,我现在一个月也挣不少钱呢。”她听了高兴起来,整个人也一下子轻松了不少。
“好,就这么定了,”我说,其实我哪能真让她请客,我只是想缓解一下她还在紧张的情绪。“你现在一个月挣多少钱?”
“忙的时候七千多,差的时候也得五千。”
“是吗,这么多?”这可真是大大的出乎了我的意料。
“嗯呐呗,帝都的钱好挣,只要肯干。”她笑着。
“天啊,真不少,可是累吗?”
“不累,我一天只接两家活,中午给人做饭,下午给一家培训机构搞搞卫生,隔三差五的再干个几家小时工,还行。”
“你真行,你说你从小长这么大,啥时候不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啊,半辈子都没做过饭打扫过卫生的人,这老了老了还干上这活了。”
“嗯呐呗,谁说不是啊,连我自己也没想到,这两年我可是把我这辈子没干过的活儿都干了。”
“是呢,你咋还想起干这个了?”
“嗨,这两年也不知道咋的,心里老是空落落的,在家呆着也没意思,老心烦,就寻思出来散散心,我不是有个发小在亦庄吗,我就找她玩来了,就是上次给你打电话那次,我在她那呆了俩月,我看她们都在家政公司干活,也不累,挣得还不少,我寻思我也试试,反正呆着也是呆着,没想到就这么干上了。”
“一干就干了两年?”
“嗯呐。”
“大山同意你出来干吗?”
“不愿意,但他也管不着,你说我们不能都在家呆着啊。”
“那倒是,那你住哪?”
“亦庄那边。”
“自己租的房吗?”
“不是,住在公司里。”
“公司还管住?”
“嗯呐。”
“几个人一个宿舍?”
“十来个。”
“十来个?上下铺?”
“...不的,都睡地上。”
“睡地上?”
“嗯呐,”小芸顿了下,有点不好意思的笑着:“地上也不凉,有褥子。”
“木地板吗?”
“不是,洋灰地,不过我们每人都买了个瑜伽垫,垫子上再铺个褥子,还中,另外,我还有个厚床垫,放心吧,凉不着。”小芸看出了我的疑惑,解释着:“上个月有个住户家里的床垫子不要了,一米三的,七成新,要扔,我看着挺好的,扔了白瞎了,我就雇了个板车拉到宿舍了,大小正合适。”
“哦。”我点点头,心里暗自感叹着,从前的小芸哪能看得上个破床垫,更没受过这样的累,真是人到什么时候就说什么话啊。“干活真的不累吗?”我又说。
“真不累,就做做饭扫扫卫生,现在我一天就干四个小时,一点儿不累,不过等过一段时间,我想晚上就近再找一家,能多挣点。”
“干嘛啊,说不累,毕竟岁数在那摆着呢,你又不缺钱,干那么多行吗?”
“行,没问题,你是没干过,干习惯了就好了,真的,再说了,谁还怕钱多了咬手啊。”
“呵,别人这么说还行,你说这话我听着怎么那么别扭,你和那些纯打工的不一样,你家里有房子有车有地,你图啥,少干点吧。”我说。
“话虽这么说,可我这一天闲着也是闲着,还不如多挣点,况且我现在也没有多少钱了,小岭前年结婚,我给了他五万,咋说他也跟我叫了这么多年的妈,管它多少是那个意思,小峰眼瞅着也要说媳妇了,也得用钱,所以挣点是点,谁还嫌钱多啊?”
“那你也不差这儿点钱啊,你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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