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bsp;“我现在不中了,可不如从前了。”
“我不信。”我说,说实话,我确实不信,我印象中,小芸就是一辈子不干活也是不会缺钱的主,她怎么可能在乎这仨瓜俩枣的钱。“那,大山没找一份工作吗?”要说缺钱,也得俩人一起挣才行。
“没有。”
“这么多年了,他就一直没再上过班?”
“没有。”
“你真行。”我说,我看着小芸,她白皙的脸上已布着细密的皱纹,银色的头发也悄悄肆意着,仿佛在嘲笑着它上面那些黑发是虚假的是科技的,还有她那略微臃肿的身材,都在证明着我们已经不再年轻,我忽然有些心疼。“你怎么不让我姐夫也打份工?”我又说,我不知道大山为何不再工作,更理解不了小芸怎么会如此包容他,这样的事放在谁家里,似乎也不能合理的存在,而小芸,居然这样过了二十多年,我也不能理解大山,年纪轻轻身强体壮怎么能一呆就是这么多年。大山和小芸领证以前是有工作的,据说还是单位的领头人,至于他为什么忽然被辞掉,我爸一会说他挪用了公款,一会又说他做了假账,反正模棱两可的不肯说清楚。
“都这个岁数了还干啥,再过两年他也该领退休金了。”
“是啊,你这么一说真快啊,一晃,咱们也到了要退休的年龄,可是,我五大爷不是给每个孙子都买了房子吗?你还要挣那么多干啥?”
“房子是有,但那还是我妈活着时买的,那时的房子面积都不大,而且也没有装修,我想换个大的,小峰又想去沈阳发展,如果他真去了沈阳,我还得考虑在沈阳买房。”
“小峰有对象了吗?”
“有了。”沉默了一下,小芸说。
“怎么,你不太满意?”
“嗯,对方比我儿子大三岁。”
“大就大吧,现在都不在乎这个,只要俩人感情好就行了。”我说,其实我心里也不喜欢男孩子找个比自己大的对象,可是,说出来又有什么意义。
“那不行....我不能同意。”
“就因为年龄大?”
小芸低下了头,又半晌说道:“唉!实话告诉你吧,那个女的,是个二婚,还带着个刚满两岁的孩子....”
“是吗?”
“是,我这次就是因为这事才回去的。”
“哦,你见过那个女的了吗?”
“没有,我不同意,所以一直没见,我这次回去就是想好好再劝劝我儿子,可他不听,非要娶她。”
“是啊,现在的孩子有几个能听家长的?”我也感同身受。
“唉,气死我了,你说我们家怎么都这样啊——难道这个还带遗传的?你说说,我儿子清清爽爽的一个大小伙子,退伍军人,长的好,个子高,又应聘到了好工作,哪哪也不比别人差,干啥非得找个二婚的,还带着个孩子的?那不是让人笑掉大牙嘛?”
“是啊,可小峰听你们的吗?”
“不听,咋劝都不听,王八吃秤砣,铁了心了。”
“大山同意吗?”
“不同意呗,也差点气死了,锤了小峰一顿——长这么大大山还是头一次打他,打也没用,你说可怎么办啊。”
“是啊,怎么办啊。”我也不知道。我忽然想起了从前小芸和我五大爷之间的较量,想起了我五大爷无论怎样软硬兼施,她也要和大山结婚的情景,现在,同样的故事又要在她的身上重演,我不知道结果会咋样,但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从古到今,从豪门到普通百姓,在婚姻爱情这件事上有几家父母又能拗得过孩子?我看着小芸,她变了很多,性格不再旺火一般,言语也不再激烈,眼睛里更少了锋利,她,我,我们都变了,岁月的洗涤使我们褪去了从前的浓烈,在不知不觉中我们都平和了,宽厚了,柔软了。“嗨,孩子们都大了,不听劝了,没办法——小峰准备什么时候结婚?”
“他想明年结,我死都不同意。”
“你别说的这么绝对,也别意气用事,还是要注意点方式方法,省得适得其反。”我劝她:“想想从前的你,为了和大山结婚,都和我五大爷闹成啥样了?你听我五大爷的吗?”
小芸怔了一下,不好意思的笑了。
“不到一定的年龄都不能理解大人的心,咱们也是经历过了才明白,你也别着急,反正他们明年才结婚,说不定到时候他们又分手了呢。”
“要是那样敢情好,可是,我看我儿子是铁了心了...唉,都是孽债,他要是敢结婚我就打死他,真的。”
“哈哈,你真行,你说这句话时可真像我五大爷,看到你这样,我就会想起从前的你和我五大爷,你说我五大爷要是还活着,他还会反对你和大山吗?还会像以前那样处理这样的事儿吗?”
“不知道。”小芸摇着头。
“但是,要是我五大爷还活着的话,他肯定不会让你出来打工的,是吧。”
“嗯,那是肯定不会。”
“那个,付美兰,你们还有联系吗?”
“不联系了。”
“听我爸说,她和她前夫好像复婚了?”
“好像是。”
“你也听说了?”
“嗯。”
“真想不通,她咋还复婚了呢?离了那么多年,还能过到一起吗?”
“谁知道啊。”
“你说她找个啥样的不行,年岁也不大,又有钱了,还找她前夫,她们以前不是老打架吗?真不理解啊。”我又说。
“有啥不能理解的?她也五十五六了,还能找啥样的?你寻思她好找啊,岁数大的她不可能再看上了——我爸那样的有几个?年轻的不可能要她,有钱的更不会娶她,所以说和她老头复婚,挺好,讲话了她现在也是个富婆了,这回她在家得当祖宗了。”
“也是啊。”
....
夜深了,窗外黑透了,车少了人稀了,酒馆里响起了悠扬的萨克斯,一首回家吹的人心神摇曳,我和小芸站起身来,她拿起那袋苹果,递给我:
“这袋你拿着,新鲜的,一个都没坏,我看过了,不是我买的,是中午的客户给我的,我给她家做饭,做了一年多了,她对我挺好的,我这一天天的水果啊零食啊都是她给的,她家是当官的,送礼的老多了,她吃不了的都给我了,还有这...”小芸说着打开了双肩背,拿出了一盒茶叶几条毛巾还有两个床单让我看:“你看看,这些都是她家给我的,都是八成新的,都没咋用过,还有全新的,我这一年收不少东西呢,你要不?”
“不要,你留着吧。”
“茶叶你拿着,还没有开封,毛巾是新的,也给你,你别嫌弃。”
“我真不要,你留着吧,我家有,话说你要这些东西干嘛啊。”
“存着呗,都能用得上。”聊了整整一晚上,小芸放下了诸多的介意,变回了本真的自己,我们好像又回到了从前,她开心的笑着。“我这一年,存老多东西了,单这床单毛巾啥的我就存了十来条了,等我回家时都背回去,这多新啊,省得咱买了,住户给我啥我都要,恭敬不如从命,你说是吧——咱要是推脱了,人家下回不给咱了,那不是得不偿失嘛,你看看我这衣服裤子都是客户给的,还有男士的,也都是新的,有时候我攒多了就邮回去,这两年我可省了不少钱了。”
“哈哈,你啥时候学的这么会过了?”
“就这二年呗。”
“你真行,我都对你她刮目相看了。”
“呵呵,是吧....”
“不过话说回来,你别揽那么多活儿了,你从来没受过那累,不值当,再说了你也不以挣钱为目的。”
“中...”
我和小芸挽着胳膊走到地铁口,凉风微习月色如水,恍惚间我们好像又走在了故乡的街上,走在了童年的路上,那么远,又那么近....
“常联系啊。”我说。
“常联系。”她说。
那天夜里,我做了一个梦,梦见我又回到了儿时的西街,西街的尽头是我家的老宅,老宅的门口有两个小石狮子,狮子昂头挺胸,威风凛凛,老宅的大门依然厚实气派,门口那棵大榆树,枝繁叶茂花香扑鼻,还有串串榆钱儿随风飘散着,榆树下是一大片阴凉,我爷爷奶奶和我五大爷五娘摆上桌椅放上瓜果点心,招呼着我们过去吃,忽然,轰隆一下,几辆推土车轰鸣着驶来,吓得我们赶紧闪到一旁,推土车驶过后,我急忙抬头一看,我家的那座老宅连同那棵大榆树一起,顷刻间淹没在滚滚的尘埃里....
谢谢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