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来一段时间,锦霞巷里出了件热闹事,虽说这地方鱼龙混杂,权臣贵胄、三教九流齐聚,每天都能捣鼓出点香艳韵事、人间猎奇什么的,可纵使如此,仍挡不住人们对眼前这出大戏的议论指点。
巷子里最大的赌庄聚源号的老板名叫洪升,大约四十几岁的年纪,他还有个哥哥叫洪宴,兄弟俩在衙门里颇有些来路背景,为人又仗义疏财,也颇受混江湖的小辈们敬仰,所以生意做的挺大,不远处的洪氏钱庄也是他家的买卖。
出事儿的那天,已近黄昏时分,胭脂铺歇了铺面,掌柜兄妹二人正在窗边吃晚饭,听见街上闹哄哄的,本不欲搭理,可听话茬好像跟聚源号有关,这才撂下饭碗,也跟着人群跑去看热闹。
平日里颜玖都尊赌庄老板一声洪叔,兄妹俩从瀛洲来京城做生意,在这个地界,也没少受他的照拂帮衬,所以,若真是聚源号的麻烦,是断断不能袖手旁观的。
洪升叔到郊外的庄户上收租子去了,照看场子的是他干儿子韦璐,这人身高六尺,魁伟彪悍,眯缝眼高颧骨,满面红光,一身疙瘩腱子肉,有着武行出身的人一贯的矮壮身形。
就见韦璐跟拎小鸡子一样,把个身穿褐色缎子长衫的男子从赌庄里扔了出来,身后还跟着几名高大彪横的打手,也都是一脸怒气不屑。
本来赌庄就是喝血蚀骨的地方,把身无分文的烂赌客给打骂走也是常事,没什么好稀奇。可这回有点不一样,被扔出来的男子并不服气,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指着韦璐叉腰怒骂。
“你个没长眼的瘪犊子下三滥!也不看看你太爷爷我是谁?!小靖王贺兰焉是我妹夫!我是贺兰焉的大舅哥!他被我妹妹迷的晕头转向,言听计从!你他娘的敢动老子,回头小靖王遣官差来拿你,大刑伺候你个皮开肉绽,阎王都懒得理!我呸!下贱骨头!不就是欠你几个铜板吗?回头你太爷爷我拿金条砸的你头破血流……”
这男人二十来岁年纪,头上的发髻已经被抓扯的散乱不堪,身穿赭石色缎子直裰,只不过泛着油腻的光亮,领口袖缘已经破损,想来已经不少时日都没换过了。这种料子华贵的旧衣,不用多猜,定是从当衣铺赁来的,小门小户的百姓日子过得紧巴,待到遇上婚丧嫁娶红白喜事,为了图个体面,去当衣铺租件半成新的料子衣裳,也是寻常事。
由于男子不断唾骂,口无遮拦,惹怒了脾气暴躁的韦璐,不等打手们上场,他自己就先耐不住性子,上去狠狠踹了几脚,险些把落魄男子踢的吐血。
“好了好了,璐哥消消气罢,今儿个洪叔儿没在,何必跟个下三滥计较,街坊们都瞧着,弄出人命也不妥当……”
颜玖本来拉着辰砂在人群外冷眼观瞧,忽然嘴角一翘,不知想到了什么鬼主意,垂下眼睫,不着痕迹的笑了笑。他闪过人群,快步跑上前,拉住了暴怒唾骂的韦璐,劝他先住手,老练油滑的老板洪升没在,这豹子头可别惹什么麻烦。再者说,把无赖打死倒没什么,怕就怕,他这张嘴也就封上了。
颜玖热闹还没看够呢,哪儿能轻易让这自称小靖王大舅子的破落泼皮去死?
“小玖兄弟,你莫替哥哥担忧,今儿我就替天行道,这种畜生打死一个少一个,死了都臭块地!我呸!这个龟孙,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癞□□德行,还小靖王的大舅子?这年头吹牛能挣银子吧?!世人都知小靖王还没娶王妃,把大伙儿都当大傻子蒙!”
韦璐抬胳膊甩开劝架的颜玖,又朝地上的落魄男子啐了几口,从身后的打手手中抄起棍棒,扬起来就又要打下去。
许是地上的男子看这武夫实在莽撞,心中也惧怕真丢了性命,不等旁人再相劝,忙又开口讨饶,“壮士!壮士,有话好说!父老乡亲也都在这儿看着,我郑贵峥从不打诳语,我妹妹碧月,她就是小靖王贺兰焉现下最宠爱的夫人,前些日子还在运河上点了花灯,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小靖王爷说了,过阵子就会娶我妹妹做王妃!”。
原来这落魄男子就是碧月的拜把子义兄贵峥,他之前从碧月那儿骗来的银钱,早就被西域商人的怪药给弄得所剩无几,余下几个铜板根本不够买药,就打起赌庄的主意,想去试试手气,结果输了个精光,又赊了不少银子,耗了三天三夜也都输没了,最后想要偷其他赌客身上的盘缠,被韦璐抓住,暴打一顿扔了出来,这才有了之前的一幕。
周遭围观的百姓本来还鄙夷不屑,这会子听见贵峥这番信誓旦旦的言语,也开始半信半疑起来,指指点点,议论纷纷。小靖王贺兰焉宠爱府内侍妾碧月,为她在运河上点千里琉璃灯,照向家乡瀛洲的风流韵事,众人皆知。
再回头来看看贵峥,虽然被打的鼻青脸肿,可五官依稀还能瞧出来挺端正俊朗,想来他有个花容月貌的妹妹,也未尝不可,就又信了几分。渐渐的,也开始有人劝韦璐三思,没准这泼皮还真是个权贵亲戚,只不过,也太丢人现眼了点。
“璐哥,不如这样,先让这破落户给你赌庄写个借据字条,按手印画押,限他十日内加倍奉还,若他再耍泼皮,就送去小靖王府上,到时候是真是假,也不怕他跑了……”,颜玖朝韦璐使了个眼色,又随便支了些招数,算是个双方都了台阶,他有自己的筹谋,这不过是缓兵之计。
“既是小玖兄弟发话,哥哥定要给你这个面子,来人,把这泼皮押进去写字据按手印……”,对颜玖的盘算,韦璐心知肚明,他招呼左右打手把贵峥拖回了赌庄,又朝他屁股后头,抬脚狠狠一踢,才算消了气。
待到人群都散了,颜玖抬头左右观瞧,已经没了辰砂的身影,他绕到后巷河岸柳树下,轻轻一跃,坐在了白石阑干上。等了不多时,几个身穿粗布衫,头包素巾的青年男子,从四处汇集过来。
“小玖太爷,招呼兄弟们,所谓何事?”
为首的青年浓眉俊目,鼻梁挺直菱角口,身形瘦削挺拔肌肉精壮,麦色皮肤,□□的半截小臂上,纹着舞狮团花纹的刺青,手腕缠着灰色布条,带着几根红色的长命缕,从穿衣打扮上看,是混迹江湖的人士。
“云旗,方才聚源赌庄的热闹看见了?这几日让兄弟们惊醒些,盯着那自称是小靖王大舅哥的郑贵峥,他有什么动向,不分大小,一律都告诉我……”,颜玖的眸色冷下来,与他平日里插科打诨的样子大相径庭,带着几分肃杀,又露出捕捉猎物的快意。
“得令,兄弟明白了……”
名唤云旗的青年双手抱拳,轻轻点了点下颌,看得出,他对颜玖十分尊敬,几乎是言听计从。
“还有我之前交待的事情,也莫要疏漏了……”
颜玖将目光瞟向远处滔滔运河水,提醒云旗先前的任务,眉头微微蹙起,可见他心中也在谋划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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