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时身体孱弱,被家慈送到道观里养了几年,学了些占卜问卦的皮毛。现如今,也给乡邻看看姻缘,给有孕妇人相相男女,赚点散碎银子补贴家用,玩闹罢了。你若是信不过,我还懒得费劲呢……”,辰砂也不勉强,收拾起桌上的瓶罐,转身要走,却被蔺骥给叫了回来,听闻背后的人在唤自己,小姑娘不着痕迹的翘起嘴角。
“既是闲着无事,劳先生给小生卜算一卦前程,可好?”,蔺骥粲然浅笑,他眉宇之间有种气势,透着坦荡正派,墨黑的眼眸明明是清澈如泉,却总让人觉着有簇火焰在闪动,热忱又执着。
辰砂和蔺骥二人在树荫下的矮榻上面对面盘腿坐定,当中间隔的案桌上放置着罗盘、铜钱、龟甲之类的物件,这是占卜问卦最简单的方式,也是街头巷尾的铁口算命先生们常见的家伙事。
“阿骥,你生辰八字是什么?”
辰砂低头写写画画,她卜了几卦,却发现形势扑朔迷离,像走入了迷宫岔路,辨不清方向,这个人还真是不简单呢。她今儿个主动提出要给蔺骥算命卜卦,也是为了探探他的底细,世人皆有防备之心,可又架不住对名利之向往,对灾祸之恐惧,所以,往往刻意隐瞒的事情,却能在问卜的时候,三言两语间就窥出真容。
果不其然,听闻辰砂打听自己的生辰八字,蔺骥犹豫迟疑起来,他指尖婆娑着下颌,似乎是在思虑为难。
半晌,他忽然释怀的笑了笑,轻启薄唇,缓缓将年月时辰说了出来,“辰砂姑娘,你不会是借着卜卦看相,来故意打探我的生辰八字吧?若是打我的主意,可真是抱歉,小生不才,已经娶妻纳妾、侍婢成群了……”。
蔺骥别过脸颊,明眼人都看见他在偷笑,连肩膀都在抖动。似乎是借机挤兑了辰砂两句,让他心情大悦。
“是,是,我怎敢高攀惦记?看你这年纪,的确像早就娶妻纳妾的了,不,应该是儿孙满堂了才对。哦,不对,方才我偷偷卜算了一卦,蔺公子妻妾虽多,可命中子嗣还未至。唉,年纪轻轻的,细水长流,莫要虚耗过甚才好……”
就知道辰砂不是吃亏哑忍的脾气,她被蔺骥一番奚落,还没片刻的功夫,就牙尖嘴利的顶了回去,口气言辞简直就像个白胡子老道。
“你!小小姑娘家,什么话都往出讲,再说,我的年纪怎么就该儿孙满堂?胡闹!”,蔺骥被戳中了私房事,脸色青黑下来,眉目凌厉的威吓斥责着辰砂。
“哟,我还纳闷大晌午谁在院儿里吵吵,敢情是河神大人驾临寒舍。怎么着,今儿又是来蹭饭吃的?”
颜玖端着榆木大托盘,探头探脑的往院子里踅摸,见蔺骥又是不请自来,忍不住拿上次他躲避在运河水中的事情来打趣嘲笑,脸上都是促狭和讥诮。在他身后,还跟着一脸愤懑不平的云旗,估计见辰砂跟陌生男子相谈甚欢,所以心中憋闷。
“大胆!莫要信口胡言!”,蔺骥忽然就换了张面孔,剑眉蹙起,神情肃穆,倨傲孤高的凝望着颜玖,颇有几分君临天下的架势。
“是是是,小的唐突放肆。您是运河的河神大人,我们小小一方百姓,孝敬伺候都是应该的……”,颜玖撇撇嘴,不屑轻哼,将榆木托盘里的饭菜一碟碟放在院中石桌上。
可还没等颜玖再说下去,云旗就抢先一步呛声开了口,“你这浪荡公子哥,少得意洋洋,妻妾成群有什么了不起?我们辰砂也没有高攀的意思,她早就定亲许配人家了!”。
敢情方才辰砂和蔺骥的对话,被云旗和颜玖听去了大半,见辰砂被人调笑轻慢,这会子是来报仇鸣不平的。尤其云旗,是格外在意辰砂终身大事的,他比颜玖这个哥哥还要操心惦记。
“呀,看不出你小小年纪,都定许配人家定亲了,敢问,是谁家的公子,这般有厚福?”,蔺骥听了云旗的话,神色有些讶异,旋即又平静下来,他转头观瞧着辰砂,漫不经意的探问着她的婚事。
“笑什么笑?不劳你费心,是不是觉着辰砂出身小户商贾之家,也就配个裁缝铺的伙计,豆腐坊的少东家之类?呸!告诉你,要娶她的男人,是当朝太子!”
说罢,就见云旗‘嘭噔’一声,把碗碟往桌面上一摔,他没读过多少书,自小混迹江湖,是个耿直爽快的暴脾气。其实他谎称辰砂要嫁太子,也真没别的意思,甚至连脑子都没过,无非就是想给蔺骥一个下马威,让这种自诩高贵的公子哥,别瞧不起老百姓。
结果还真奏效,就眼瞅着正在文雅品茶的蔺骥‘噗’一声呛了出来,紧接着连连咳嗽不停,他瞠目结舌,瞪大了眼睛张着嘴望向辰砂,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崩地裂的千古奇闻。
半天都没插上嘴的颜玖,被眼前这混乱的情形给逗的哈哈大笑,他指指怔愣的云旗,又看了看莫名其妙的蔺骥,笑的连浑身乱颤,半晌才算是缓过神来。
“好了好了,蔺公子,你莫要听我这兄弟胡言乱语。我们就是草民百姓,八辈子也搭不上皇亲国戚的高枝儿啊。云旗是粗人,不懂事,他说我妹妹能嫁太子?我还说能嫁给襄王、齐王、小靖王呢!都是咸吃萝卜——扯淡,混账玩笑话,莫当真哈!哎,你可别告官府,索拿我们个忤逆皇室之罪……”
颜玖的桃花凤目顾盼流转,三言两句就打破了僵持,笑嘻嘻的圆了场,他朝辰砂一使眼色,想赶忙岔开话题。
蔺骥却没有笑,仿佛周遭玩乐哄闹的气氛,都疏离于他之外。颓然的盘腿坐在榻上,皱着眉头,有些失神的陷入沉思。半晌,他落寞自嘲的轻笑一声,“嫁这些王孙公子,有什么好……”。
“你们都先起开起开,我这盘卦卜到一半,是算不得圆满的。阿骥,莫要听他们胡言乱语,咱们把先头的卦象补完,不然于你我的福报都会有消耗折损……”,辰砂不耐烦的摆了摆手,轰走了捣乱起哄的颜玖和云旗,拽着蔺骥要继续卜算看相。
“你真许了人家?可过了小定、大定?几时嫁过门,我以世兄身份,送些贺礼添妆,也是全了之前的搭救之恩……”,蔺骥低头把玩着系在腰间的璎珞垂穗,微风轻拂着高大的合欢树,偶尔将粉色的花朵掉落在肩头,闲闲的,惬意又自在。
“听他们浑说,没影儿的事。先头小时候,出身书香门第,家慈家严跟友人家玩笑,给双方小儿女说了娃娃亲。后来家门遭变,父母亡故,境遇颓唐败落,夫婿家嫌贫爱富,避之不及,无人给做主,亲事也就不了了之。后来我兄妹二人上京投奔远亲,忙着糊口过日子,无暇顾及婚娶……”,辰砂低头给蔺骥卜卦前程,她也不避讳,把早先家族遇上的变故,当故事一样又杜撰几分,泰然自若的说给旁人听。
“你夫婿家居然这般见利忘义,简直是寡廉鲜耻!为何不去报官府,大昭朝有法例,换过生辰贴的婚姻之约不可轻易废弃,否则……”,蔺骥浓眉皱起,十分不齿辰砂未婚夫家的所为,甚至搬出官府律令来愤愤不平。
“既是狼心狗肺、忘恩负义的一家子,我又何必上赶着嫁过去?官府能管得一时,管不得一世,就算人家明面上服从,暗地里记恨着仇怨,给媳妇穿小鞋、使绊子,一辈子都过不顺畅。打打骂骂都是家务事,官府的手还能揽到老百姓屋里去?再者,我说蔺公子,你既然在衙门当差,怎么就不明白这其中的门道?我家当时无长辈当家,又没钱没势,夫婿家是乡绅小吏,家境殷实人脉广,地方府县的官老爷,会向着我们说话才怪……”
辰砂不屑冷笑,她觉着蔺骥就是个蜜罐子里养大的绣花儿枕头,半点人情冷暖世态炎凉都不懂。
“我不明白的事儿,是太多了。还不如你通透……”,蔺骥今儿有些失魂落魄,他总陷入一种自言自语的沉思当中,可见是遇到了什么不愉快。
“哎?怪了。阿骥,这生辰八字,你没诓骗我吧?我懂你们富贵大家的规矩,怕人算计,都不轻易透露八字。咱卜卦无非是图个乐子,你不告诉我倒无妨,何必拿个假生辰诓骗,害我饭都没吃,跟着瞎忙和……”,辰砂撅着嘴,露出不快的神色,自顾自的收拾起卜算的工具,她沉默不语的给蔺骥算了不少次,不知出了什么纰漏。
“我几时诓骗了,想我蔺骥素来磊落,何苦戏耍糊弄你?若是秘密,我绝不会透露,可既然我已经告知,必不是编造。难不成,你卜算出什么了不得的天机?大富大贵,还是功标青史?”
蔺骥的目光中闪过一丝紧张,但旋即就平静下来,他佯装淡然的跟辰砂开着玩笑,以为她的卦象卜算出了自己的真实身份,想着若真如此,要如何搪塞过去。
辰砂斜睨着蔺骥,看他掩不住得意的模样,忍不住开口告诫,“大富大贵?若我唐突,你也莫气恼。这八字许是令尊令慈记错了吧?无论卜算多少次,这生辰时日都是犯丧门五鬼,损亏阴德,祸及亲母。阴晦之星盘踞,命相纷乱如丝,诡谲多变。可谓是携万丈金山降世,又无奈何坐了艘烂木板的破船,命短福薄之数啊……”。
说罢,辰砂也摇头叹了口气,这蔺骥的生辰命数实在太过诡异了,论卦象,他早就死透了,简直是从阎王爷那儿偷来的寿命,到底这中间是谁在混淆视听。
“许是,记错了吧……”
蔺骥几次喃喃张口,可最终,只是喉结微动。他有心辩驳,可转瞬间又止住了念头,辰砂又不是钦天监的得道高人,一个小姑娘的卜算,大抵就是玩笑胡闹,自己跟她认真什么。在大昭朝,谁的生辰八字都有可能记错,唯独他,从母亲有孕开始,就会有无数人严密记录起居作息,根本无有疏漏错算的可能。
“阿骥,知道我为何疑惑你诓骗告知假生辰八字吗?只因这八字是命浅福薄的下下卦,可观你的容貌五官,天中隆起、司空饱满、印堂开阔平坦、天庭高广,是少年得志,可掌管他人生死大权上佳之相。且眉目舒朗、眼眸清澄、匿犀丰起、兰台光洁,五星六曜各得其位,是难得的富贵貌。八字跟面相差出十万八千里,犹如高山险滩之别,可不是让人疑惑?”
辰砂今儿个难得的耐心细致,她一双明澈如泉的美目,幽幽凝望到了蔺骥的心底最深处。风吹影动,拂起素纱罗的衣袂,卷起几缕墨缎青丝,衬得冰肌莹彻、风流蕴藉,钟灵毓秀之姿脱尘绝俗。
明明是初秋的晌午,薰风送暖,甚至还延续着几分暑热之气,可蔺骥只觉着莫名的周身恶寒,连周遭拂动的垂柳和蝉鸣都僵持冻结,恍恍惚惚,不知身处何方。他勉力打起精神,跟辰砂告了辞,跨马绝尘而去。
“这个人,到底什么来历?他的八字真是这般诡异?”,颜玖凑上前,低低在耳边探问着辰砂。
“谁知道,不是他骗我,就是有人骗了他……”
辰砂倚在半敞的小院门,遥望着马背上蔺骥落寞的背影,摇头轻叹。
******
那个,不是我不给大家回复留言啊!!!重要事情说三遍“晋江抽了!晋江抽了!晋江抽了!”
谢谢大家给我留言打分,么么哒!爱你们!(づ ̄3 ̄)づ╭?~
等jj回复正常,我就给大家回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