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１３章 南郭医生（１）

    母亲病重，我急急忙忙上了飞机。

    如果说女儿是我的心头肉，那么母亲就是我的一整颗心。

    母亲生我的时候，红卫兵、工总司、农卫军各据一方，打得硝烟弥漫；那时我们住在大连的一个农村里，也不敢远离村庄。母亲在床上疼得直叫，一天一夜生不下来。也许那时的女人命贱顽强，阎罗王重男轻女，居然没有发生胎死腹中一尸两命的惨剧，只是流了许多血，母亲昏死过去三回。最后，接生婆用大拇指的长指甲割开产道，捏住我的小脚硬是拉了出来。听说我已经全身发紫，被接生婆打了十几下小屁股也哭不出声来，正想叫人扔到茅坑里沤肥，是我母亲抱着我号啕大哭，才把我荡荡悠悠远去的魂儿又唤了回来。母亲的身子本来很好，是我们生产队里的强劳力，自此元气大损，落下一身病，特别是人间最美好的春天季节，她都是在床上捱过的。自我懂事的时候起，我就发现，母亲每回生病都以肚子剧痛开始，疼得坐不住躺不着在床上滚来滚去，最少要一天一夜。先搽茶油猪胆万金油，又喝遍各种偏方草药，甚至用男人的尿壶烤热了捂在肚脐上，最高级治疗就是叫医生来，打一针阿托品或者麻啡。那个时代的贫下中农，远不如现在的打工仔，医疗条件何其恶劣。“最高级治疗”以后，那就看母亲的运气了。有时候就这么好了，更多时候还是继续剧痛三五天，七八天或者十多天。有几回亲戚朋友接到通知都赶来见最后一面了，没想弥留了几天她又活回来了，还说她见到公公婆婆，拦在一座桥上不让她过去。其实她没见过公公婆婆，可描述的公公婆婆据说和真的一模一样，听得人毛孔耸然。

    看到母亲剧痛的惨状，我很想替换她，让她好好合一阵眼睛。因此，小时候我就立志啥都不当，就要当医生，首先把母亲的病治好。当了医生以后，我怀疑母亲是患了急腹症，比如急性胃肠炎、急性胆囊炎、胆道蛔虫病、急性胰腺炎、消化性溃疡合并出血与穿孔。说来也是奇怪得没有道理，我真的当了医生后，母亲的急腹症却莫名其妙好了，代之以我李萍萍甚至目前医学界都无可奈何的心力衰竭，叫我时刻提心吊胆。

    前天，母亲突然呼吸急促，咯出白色泡沫痰，面色苍白，口唇发绀，浑身冷汗淋漓，幸亏父亲和妹妹都在家，赶紧拨打10，开来救护车送她去医院。经诊断为急性左心衰竭，立即吸氧，舌下含服硝酸甘油片，硝普钠与瑞吉亭静滴，强心剂西地兰静注。我以为这回恐怕来不及相见了，到医院的时候母亲却已经脱离危险。见到我后，母亲十分高兴，病好了大半，闹着要出院。

    有惊无险，回到家里一家人团圆，格外高兴、温馨。

    “哀哀父母，生我劬劳”，而且按古训“父母在，不远游”，我却是千里走天涯，因此，我决定让全家过几天有钱人的生活。

    以前，父亲退休金八百五十元，我的工资一千六百元，维持全家四口人的衣食住行和女儿的教育，有时还得支持妹妹一点，生活质量可想而知。

    我把全家人包括妹妹的三口子都带到酒家，吃一回真真正正的“满汉全席”，而后，给母亲买了两套名牌衣服，一只价值三千多元的玉手镯，给父亲买了两条中华香烟两瓶茅台酒一只手机。女儿嚷着也要手机，我说你才是初中生就有电脑已经太超前了，给我好好念书，以后当医生带你去A市，咱自己也开医院当老板，啥没有呀？她说她要当记者以后周游世界，我说记者就可以周游世界呀？我们老板一台电脑就能叫记者写什么怎么写，把你妈妈我李萍萍都写成邱少云白求恩了。女儿嘟囔着，说当医生也不学妈妈干妇产科，要干就干心脏科，给奶奶换一颗不锈钢心脏，能跳动二百年。奶奶乐得说，你丫头让我当白骨精呀？单听女儿这一说，这次回家就值！

    我的孝顺在我们那儿是很有名气的，左邻右舍说，要是在旧社会，皇帝肯定会来竖一座“孝女传芳”牌楼的。女儿学我也很孝顺爷爷奶奶，但我发现，我到A市赚大钱很可能会丢了女儿。她对父亲好像顶礼膜拜似的，言必称我爸怎么说我爸怎么做，听得我窝一肚子气，而且常常往他家里跑。我责怪母亲管教不严，母亲反而说，丫头她爸很后悔当年不懂事寻花问柳，至今未娶，希望你能回心转意复婚。我说不可能，一想起他传给我那种病，又猪八戒倒打一把，我就气得两眼冒金星。父亲一听就骂母亲糊涂，说那混蛋头上生疮脚底流脓坏透了，母亲就唠唠叨叨说谁个男人年轻时候不想疯一把，要不是自己跟前跟后不松懈，你家伙甭说还疯两三把哩！据我妹妹说，老俩口其他方面都很融洽，就是常常为我的婚事吵得脸不是脸鼻子不是鼻子，最后只好由她来和稀泥。妹妹还说，母亲只会唠叨，父亲却还会行动，前些天他在公园练太极拳的“练友”，就介绍了一位区公安分局的科长，父亲叫她先去偷偷一瞧，她正想行动，不料母亲就病了，我就回来了，可以自己去瞧了。

    果然父亲就向我提出相亲之事。见母亲病好了，我急着回A市，根本没心事考虑，况且尤主任的要求还没答复人家哩。我信心十足地表示，我会很快又很成功地把自己嫁出去的，可是双亲都不相信，说我这话他们听过三回了。看见都鬓发斑白的二老巴望我成家的殷殷目光，仿佛我这一回不嫁就会永这嫁不出去的样子，着实心里发软。“弱女虽非男，慰情良胜无”，仅凭这一点，我就得颔首答应见一见父亲“练友”推荐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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