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深宫沉沉终是折

    倘若没有后来姐姐的入宫，那么一切便重归平静。

    那年刚进入八月，爹爹开始忙起来，今年不仅要征收赋税，三年一次的采选也到了。朝廷派了专人来挑选姿色秀丽、容貌端庄的女子入长安甄选。

    大姐大我五岁，那年十七，三姐也已十六。大姐擅长琴艺画艺，三姐精于诗词歌赋，再加上容貌不俗，素日在苏城便具声名，来求娶的人可以排满我家门口的那一条街，自是毫无疑问地入选了。

    几十日后，宫中传来消息，二选时大姐便被直接封了才人，可三姐却还未得见龙颜便被撂了牌子随其他落选女子一起遣送回家了。

    我十分诧异，按说大姐和三姐的品貌不相上下，何以会有如此大的差异？

    不几日后，三姐果然回家，我向三姐提出了这个问题。三姐的脸上带着旅途归来的疲惫与憔悴，她摇了摇头：“我也不清楚。只听说大姐在花园中偶遇到了陛下和皇后，当场便被封了才人带走了；我这边我却更不明白了，我一向谨小慎微，从不与人交恶，不知道为何二选时便莫名其妙地被刷下了。”

    三个月后，宫中又传来喜讯。大姐侍寝未及一月便怀帝裔，现已被封了正三品婕妤。帝心大悦，大手一挥，对我苏家进行了一番忘乎所以的赏赐。

    姐姐那样贴心，另外准备了两小箱珠宝，托内侍带来，是送给我和三姐的嫁妆。正是这些东西才让我有资格开始盘做生意。

    转眼间大姐怀孕已有了四个月，宫里又降旨到了我苏家，称苏婕妤思念家人，特许苏夫人带其女入宫一见。

    消息一来，全家人欣喜若狂。

    一方面为着可以见到大姐，一方面为着她所受的隆宠。

    择日，娘亲带着我和三姐忐忑入宫了。车子从高大威仪的朱红宫门缓缓进入，走了许久方进入皇宫的内朝，宫人们引着我们走向西路的长凌宫，一路上分花拂柳，赏尽各式宫殿华丽。

    走在素面方砖之上，远远地，宫人手抬起一指，恭敬道：“那就是婕妤娘娘所住的合庆殿了。”我抬头望去，只见姐姐住的合庆殿背倚蓝天，雕画精致颜色明艳，在朵朵白云之下显得分外壮丽。

    娘亲握紧了我和三姐的手，慢慢随着宫人的步伐迈进了殿中。殿中香气缭绕，层层帷帐委地。

    宫女掀开了几层帘幕，姐姐正端正地坐在坐榻上，抬起的脸上满含期盼，见到我们霍然站起。娘立刻拉着我们上前福身行礼，口称：“臣妇携二女给婕妤娘娘请安，娘娘万福！”

    大姐快步走下，急忙来扶：“母亲快请起。”我抬头扑过去，欢喜叫道：“姐姐！”

    大姐笑着连连点头，擦了擦眼角的泪花，牵着娘的手将她带到榻上坐好，旁边伺候的几个宫婢又连忙端来了些许点心和茶。

    “一别许久，娘娘，娘娘在宫里过得可好？”待那些宫人退尽，娘紧紧握了大姐的手，哽咽着问。

    “好好，我在宫里一切都好，陛下待我温柔可亲，娘呢？还有爹，家里一切都可好？”

    娘和大姐絮絮地聊了起来，不时再与我和三姐谈说两句，一时间其乐融融，仿又做回了昔年的平凡母女。

    已是饭点，大姐便叫人布了饭，娘亲吃完了饭，依着往日的习惯很快有些昏昏欲睡，大姐体贴，轻轻伏在母亲膝头：“母亲若是困了，可先在女儿这里歇息片刻，陛下隆恩，这一整日母亲皆可留在这里，不必急着回去。现下阿音留下来跟我说话就好。”

    娘亲慈爱地替大姐挽了挽鬓发，“唔，年纪大了，吃完饭便昏闷了点，便依娘娘所言，民妇去休息片刻。”三姐连忙扶母亲站起，跟那些宫婢一起伺候母亲睡去了。

    我一下坐在大姐旁边，歪着头看她：“把三姐支走了，姐姐可是有什么贴己话要与我说？”

    “鬼精灵。”姐姐如昔日一般点了点我的额头，道：“你还记得白离吗？”

    我吃了一惊：“姐姐你怎么还记得他？”

    姐姐低首含羞一笑，修长洁白的脖颈无限优美，“他便是陛下。”

    “什么？！”我惊讶万分。

    白离，白离……对了，当今陛下的名讳不正是百里君离吗？！而且他与大姐同龄，年龄也对的上！我终于恍然大悟，兴奋地站了起来：“居然有如此巧合的事！姐姐，姐姐，我真替你高兴！”

    姐姐含羞一笑：“是啊，我也没有料到。”“怪不得，怪不得呢，姐姐你在二选时便选中了，想必是陛下刻意留意的。”

    大姐却摇了摇头，道：“并非如此。那日我在花园中偶遇了陛下，只当他还是白离，便上前同他说了几句话，谁知道后来陛下走后太后、皇后便出来笑着说原来我同陛下是旧识，真是有缘分，便当场封了我才人将我带走了。”

    我皱了眉：“不是陛下留的你？那三姐的事又是怎么回事？”

    “我也不太清楚，我本以为以三妹的品貌，肯定能留在宫中的，没想到三妹竟在二选时便被撂了牌子。”

    “原先陛下还问我三妹是否也来了，难道陛下后来没有嘱咐下面的人留下三妹？”

    大姐与我面面相觑。

    我晃晃脑袋：“算了，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大姐脸上一阵惋惜：“只是可惜了三妹对陛下的一番情义。”

    “陛下看了你送的合家相还微微笑了呢，夸了句‘这丫头还像原来那样古灵精怪’”大姐突然打趣般地看了我一眼，掩嘴笑道。

    对于那个合家相，我摸摸自己的后脑勺，有些自得。

    “你不知道吧，”姐姐忽然柔声道：“前些天陛下宴请澜日国太子与望星国主，芳椒侍候我出席，却不料自己被望星国主看中了，望星国主要把她带回望星收宫作妃呢。我现在已经认她作义妹了，将以皇妃之妹的身份嫁入望星国。”

    芳椒姐姐……想起那个时常跟在大姐身边的温和爱笑、细心善良的女子，我心中一阵欣慰和欣喜。她虽然名是大姐身边的丫鬟，但却是陪伴我和大姐一起长大的，也很是疼爱喜欢于我，会在我偷溜出府的时候给我打掩护，会在我被爹训斥时给我求情，我被关在家里无聊时会陪我说话玩耍、做点心送我。她虽是苏府丫鬟，出身不高但性情极好、容貌美丽，被望星国主看上也是情理之中，这样的归宿于她已很好……

    快乐的时间总是过得很快，转眼天色黑下来娘带着我们向大姐告别。但我没想到，大姐伫立在门口向我们洒泪挥手的影像还牢牢印在脑中时，再见却已全部物是人非了。

    四个月后，苏婕妤不慎跌倒早产，皇嗣未出世便夭折，帝后震怒，治了苏婕妤一个“护嗣不力”的罪名废去其“婕妤”称号，打入冷宫。

    我得知消息后，策马入林，噗通一下跪在易忻面前，“阿音有一事相求，请易大哥一定帮我！”

    他慌了神：“你快起来，什么事你说就是了，我答应！”我抬头死死盯着他：“此事有很大风险，若是被发现，可能会死无葬身之地，这样哥哥也愿意帮我吗？”

    他毫无犹豫地蹲下身来，看着我坚定道：“昔日你救我之时也是冒着生命危险来救的，如今你有事我又怎可能袖手旁观，无论何事，无论多险，易大哥必不会后退！”

    我扑进他怀里，咬住他胸前的衣襟，无声地哭泣起来。

    夜黑风高，易忻将我护在怀中，宽大的披风迎风展起，转眼间几个纵跃已在数丈之外。

    黑影似苍鹰在皇宫屋宇顶起落，没有惊动任何一个人，冷宫眨眼已近在眼前。偌大的宫殿，只寒鸦几许，空无一人，凄凉萧瑟。

    破旧的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触目一片漆黑，殿里的人立刻警觉：“何人？”

    是姐姐的声音！何时竟变得如此嘶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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