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4 风起

;  这信虽然没几封，但每封都写的很长，仿佛那话痨富有磁性的声音还萦绕在耳边。霁慕白记得以前每次收到信，自己都会有点小雀跃，眼睛亮晶晶的，嘴角会不自觉地抿起来。

    原来他是一个偷偷摸摸的贼？把和琾彬洲相关的东西都藏在这四枫院的角落里，从不让别人发现，但真正藏起来的是什么呢？

    霁慕白其实一直都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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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不觉，天暗了，日影西斜。

    回过神来的时候，霁慕白发现自己在街上发呆，但却感觉自己身边空无一人！人潮汹涌的大街像是蒸发了似的……他的呼吸愈发急促。

    ——怎么会这样呢？

    霁慕白望望街那头，通往真央，他得过去上课，而另一头通往四枫院，他想回去睡觉！

    他仿佛被什么东西撕开了，身体一半往左，一半往右，后果就是没头没脑地在街上原地转圈，顿时吓坏了自己。因为这是一种很奇怪的体验，很危险的心理状态。

    不过最终，还是好学生的本能获胜。

    霁慕白几乎是押着自己回的真央的，第二天听着课，面对一屋子的人，觉得好像也没什么。他很正常地做批注，很流畅地跟人说话，还以为自己好了呢！但走回到寝舍的路上又变得失魂落魄。然后不知怎的，想起了一个多月前他被临时叫回玉尧，家主让他和公孙家的澄馨小姐相看。

    也没干什么，两个人完成任务似的吃了便饭，都被对方的脸色喂了个饱。霁慕白一直在琢磨这桩亲事是怎么来的，公孙家不是青鸾殿的人么？

    他这一辈宗家子弟，从自己往后，依次是大舅琮爷家的二娘檀、三娘柠、四郎恺，三舅琛爷家的五郎嵘、六郎崑。

    从名字就看得出霁慕白有多不受人待见。

    可造化弄人，这几个表弟的灵术天赋跟霁慕白之间存在断层，七八岁就能看出来了，多年来一直令兰台的人费解。有种神奇的说法是慕州贵族阶级固化，数百年通婚，配来配去就那几家，后代的质量就有点青黄不接。所以霁慕白这个珏夫人的私奔产物倒是异军突起。

    他现在是真央的综合榜首了，而且比同期生小三岁！于是再一次受到家主青眼，让舅舅们如坐针毡。用青鸾殿下属的公孙家婚配，想控制他么？

    那次煎熬的相亲结束后，霁慕白出于礼节送澄馨回家。公孙府门口有点飘雪，澄馨凉幽幽地问了一句：“大少爷其实更喜欢阿霜吧？”

    霁慕白摇头，“阿霜不喜欢我，她只是心好，会照顾人。”

    澄馨把玩她的耳环，一边说：“老实讲哦，我们这些姑娘，没有谁不愿意嫁给大少爷的。你根本不会拈花惹草，谁嫁给你都是前世修来的福气。但替你考虑，我还是觉得阿霜合适，她那个人虎头虎脑的，一天到晚想着开州，就跟大少爷一样。”

    霁慕白一惊，浑身的肌肉绷起来，疑惑地道：“我没有啊。”

    澄馨笑问：“你怕什么？敢想不敢做么？”

    霁慕白顿时不知那府门背后多少人在听，可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澄馨说：“那就怪你成绩太好，慕州又确实在走下坡路了。我们这些外姓人，几百年都在吃宗家的残羹冷炙，有多少把大少爷看成开州解封的活招牌呢？”

    霁慕白僵了一会儿，低声说：“你们是在等着看我笑话。”

    澄馨不置可否，“我们觉得人得认命，有的事必然发生，你何必反抗它？”

    霁慕白说：“这种活动再继续下去，无非是催化我和宗家割裂。我没有半点根基，也不想改变什么......还请小姐替我澄清几句。”

    澄馨翻了个白眼，“哼，行吧，既然你是这么个说法，那也罢了。”

    霁慕白有点心慌意乱，也有点怒气地问：“你想开州吗？”

    澄馨脱口而出：“想啊！我们都算过一笔账，如果能自由对外通商该有多好？如果荆州的马、泉州的丝、甘州的瓷器、渝州的海运、柳州的贸易、徽州的人才，都能对我们敞开，而不是通过兰台的集权对我们进行分配，将我们困死在静灵界的重围之下。”

    然后手一挥，豪气干云，“那才是人之所愿，没有人愿意永远当奴仆！”

    霁慕白虽说知道她在演，可听到这些话，自己的身体一阵酸一阵热，好像揭开了盖子，看到他一直以来压在心里的野兽。

    “其实这些你都知道，”澄馨有点怜悯地瞧着他，“就是迈不过心里那道坎儿吧？”

    霁慕白问：“什么坎儿？”

    澄馨说：“当个大孝子咯。可大不了你跟兰台决裂又如何？我们都跟着你啊。”

    霁慕白忍不住说了重话：“胡说八道。”

    澄馨顾自调笑，“如果你同意的话，我也可以嫁给你，帮你打理一切。”

    霁慕白又抬眼望了望旁边的墙，满心纠结。觉得在澄馨那稚嫩骄傲的面孔背后，藏着舅舅们居高临下的凝视，视他为眼中钉，肉中刺。而自己如果真的要改变慕州，又该从何处起呢？

    ……

    “现在越传越离谱了！”

    寝室门口，霁慕白停了下来，只听吕裕龙叫了几个朋友，正在房间里“大声密谋”——

    “说什么蒲先生的力量已经凌驾于三司之上，一旦召开三司会审，他就要带着那些死魂怪物攻占轩辕塔，让夜柏嫣当总督呢！”

    文禄昭毛骨悚然地说：“你快打住吧，这种话也敢乱说！”

    另有人道：“说来说去不就是为了总督大选？要我看他们也不敢真拿夜柏府怎么样，上下百十来张嘴呢，万一在审讯中咬出哪些高层，那可有好戏看了。”

    文禄昭长吁短叹，“也不知嫣将军一介女流，还能不能撑得住哦！”

    “……”

    霁慕白站在门口不出声，看上去没精打采，从来都挺得笔直的脊背略略有些弯曲，却仿佛拉满了的弓，清澈的眼睛也跟着了魔似的燃烧起来。

    突然，他转身走了，离开真央，韪冒宵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