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禅秀紧紧望着那道熟悉的冷峻身影,眼睛一眨不眨,直到睁得眼眶都微微发酸,仿佛舍不得错过眼前的任何一个时刻。
这样一幅场景,他在梦中奢想过很多次,想象裴椹要是没效忠金陵,而是忽然来加入他们西南义军,该会多好。
但也只是想想。而且那时更多是出于对形势的考量,以及遗憾金陵的李桢不会用人,也有想见一见这位信中好友的期望。
而如今,这个想法竟成真了。梦中他想象的一幕,竟然真的出现了。甚至眼前这一幕,与他想象过的画面相差无几。
李禅秀微弯起唇角,又忍不住眼睛有些湿润。
虽然是之前就约定好的,早有心里预期,可当这一刻真的到来,还是无法不欣喜激动。更何况,他如今心中还多了一份难以言明的心思。
他眨了眨眼,双手忍不住握紧横拦,身体微微向前倾,仿佛这样能看得更清楚些。
城楼下方,裴椹也远远就看见那道熟悉身影,五指不觉微紧,用力攥着缰绳。
他以为从此退回朋友、臣子的距离,以后只默默伴着殿下就好,然而只是两三日不见,心中思念却愈发汹涌,不可遏抑。
甚至隔着这么远的距离,他仿佛都能看清对方衣服上花纹的样式,能看清对方白皙的面容,出尘秀丽的眼睛,那双眼睛仿佛正含情脉脉看着他……
裴椹深吸一口气,忽然闭了闭目,在心中警告自己:不要妄想,这不过是想象而已。人的目力不可能看那么远,而殿下也不可能……
他渐渐平复鼓噪的心,再度睁开眼。因为距离渐近,这次真看清了李禅秀的神情和面容,但同时也看见李禅秀身旁站着一个高他一头,身穿玄色鹤氅,如琼林玉树的男子。
对方深眉俊目,五官明显和李禅秀有些像——确切说,是李禅秀长得和他有些像。
裴椹很快猜到,对方就是李禅秀的父亲——那位曾被圈禁十八年,身上有着传奇与悲情丨色彩的太子殿下,李玹。
对方看起来竟意外地年轻,和李禅秀站在一起,与其说是父子,倒更像是年岁相差稍微大一些的长兄和幼弟。
为免被察觉什么,裴椹很快移开视线,也克制着不再多看对方身旁的李禅秀。
不知为何,这位太子殿下看着气质温和,淡雅如玉,但却给他一种面对深渊的感觉,仿佛平静水面下暗藏着危险。
但仔细想想,也不奇怪,能在被圈禁的十八年里,在老皇帝的眼皮底下演戏,麻木对方的警惕心,后又成功离开洛阳,成为义军领袖的人,怎么可能普通?
城楼上,见裴椹真的率军前来,一众将领、谋士不由都松一口气,随即个个面露喜色。
但随着裴椹大军越来越近,就快到城楼底下时,众人脸上的喜色又渐渐转为隐忧。
虽说裴椹是来加义军,但对方带着一万精锐军到了城楼下,他们到底是开城门,还是不开?
不开城门,显得他们没有招揽的诚意,更像是怕了裴椹似的。
可开城门的话,毕竟来的是一万精锐军……虽说可能性很低,但万一,万一裴椹不是真心来投靠,而是使计诈他们,他们一开城门,跟直接投降有何异?
尤其主上和小殿下此刻都在城楼上,万一有个什么万一,他们的主心骨不就被人一锅端了?
李禅秀目光扫过众人,看出他们隐忧,忽然朝李玹一拱手,声音朗润:“父亲,不如由我去城楼下见裴将军。”
“不可啊,小殿下。”话音一落,立刻有人反对。
“兹事体大,您和主上都是万金之躯,我看还是请阎将军去一趟,比较合适。”开口的是一个文人模样打扮的谋士。
李禅秀微皱了皱眉,知道他们没见过裴椹,而裴椹又素有冷面杀神的称呼,众人有此顾虑,也属正常。
但他都和裴椹见过多少次了,甚至床都……李禅秀忽然轻咳,耳际浮现一抹薄红,正欲再开口。
李玹却先一步,徐徐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我相信裴椹是真心来加入,诸位迟疑顾虑,反倒显得义军瞻前顾后,没有一扫天下的气魄。开城门吧,我亲自去迎接。”
话音一落,众人不敢再言。
城楼下,杨元羿勒马停下,和裴椹并立。见城中半晌没有动静,他不由侧头低声问:“俭之,你真跟……那位殿下约定好了?这怎么没动静?他们不会以为我们是来攻打……”
话没说完,前方城门忽然渐渐打开,上方吊板也被“吱呀”放下,重重压在护城河上。
随着厚重木板落地,震起几缕细微尘土,城中同时走出一道颀长身影。他一身深黑鹤氅,身姿如松,周身有种说不出的沉稳气势。
旁边紧跟在他身侧的紫衣少年,秀丽眉眼隐含笑意,身影清俊修长,亦如翠竹,秀美如玉。
杨元羿看到这一幕,暗暗惊讶,太子殿下和……小殿下吧,还真是父子俩都气度不凡。小殿下就不说了,当初在西北初见时,对方一身旧衣,就险些把他看呆。
而太子殿下,除了眼神更沉淀了些,眼尾似乎有少许细纹,看起来竟和当年年轻,名满洛阳时没什么太大变化。
杨元羿有幸见过太子风姿,但当年年纪还小,也就五六岁,已经记不太清,只觉此刻的太子跟当年没什么两样。
而跟在太子父子身后的,是十几名武将和文士,应该都是义军中的重要人员。
正出神时,杨元羿忽然察觉,旁边的裴椹已经翻身下马,大步迎上前。
他一身玄甲,身披大红披风,腰佩玄铁弯刀,身影坚冷,有种肃杀之感,不比迎来的太子父子气场低。
杨元羿骤然回神,连忙也下马,跟身旁其他几位将领一起快步跟过去,保持落后裴椹两步的距离。
因为明面上是来结盟,裴椹大步走到李玹和李禅秀面前,并未行大礼,只先拱手抱拳,沉声说:“并州裴椹,见过太子殿下。”
余光恰似不经意,掠过对方身旁的李禅秀身上。
李禅秀面容含笑,藏在袖中的手指却紧紧攥着,心中远非表面这般平静。
他今日鬼使神差,戴了之前在西北县城时,裴二非要买的一对男女发簪。自然,为避免别人看到后觉得奇怪,他戴的是男款,不知道……裴椹能不能看出来。
他一边胡思乱想,一边又莫名羞耻。
李玹没注意到方才裴椹飞快扫过的目光,又或是注意到了,但也没多想。
他含笑对裴椹点头,语气轻缓:“先进城再说吧。”
裴椹听完,立刻放下手。
一行人很快转身回城。
因为走在李玹旁边,裴椹仍没敢多看李禅秀。
直到进了城,城门关上,与外面大军隔开,只剩双方重要的人在场时,裴椹忽然向后一甩披风,单膝跪地,双手抱拳,再次恭敬行礼:“属下裴椹,见过主公。”
话音一落,身后的杨元羿等人同时跪下行礼,口称“见过主公”。
李玹立刻俯身,玄袍衣袖坠地,亲自扶起裴椹,目光含笑:“不必多礼,快起来吧。”
接着又对杨元羿等人说:“诸位将领也都请起。”
杨元羿等人很快起身,站在裴椹身后。
裴椹方被李玹扶起,目光敏锐看见对方手腕戴着一串佛珠,衣袖间隐有檀香气味。
很快,他想起京中曾有传言,说太子李玹被圈禁后,深深悔过,每日诵经念佛,向先帝和诸神诸佛忏悔罪孽。
脑海紧接着又闪过什么,他忽然明白李禅秀手腕上的佛珠是哪来的了。原来不是旁人送的,是他父亲给的。
心中莫名松一口气,他忍不住想去看对方,可偏偏面前站着李玹,不能肆意移开目光。
李玹自是不知他和李禅秀心中煎熬,寒暄数句后,忽道:“我听禅秀说,你字俭之?”
裴椹忽然听到李禅秀的名字,骤然回神,忙恭谨道:“是。”
李玹便笑道:“我与你父亲同辈,便也称你俭之吧。”
说着握住他的手腕,引他往府城走,道:“城中已备好酒宴,正等你和诸位将军来共饮。”
裴椹心知太子此举是为了显示对他到来的看重,以示亲近,自己切不可真失礼倨傲,忙一直恭敬落后半步。
然而李玹刚走两步,忽然想起什么,又转头朝李禅秀笑道:“禅秀,站在那干什么?还不与为父一起走?”
李禅秀愣了一下,忙快步走过去。
李玹走几步后,便松开手,与两人同路并行,不时闲聊。
只是他走在中间,裴椹和李禅秀走在两边,想看彼此,却又不敢多看。
李禅秀腰背挺得笔直,走路时目不斜视,生怕被父亲察觉什么。可心跳的加快,无法克制。
没见到裴椹时,他还能在心中告诫自己,别胡思乱想,未必真是那般,不要被伊浔的话影响了。
可真见到裴椹后,当对方那张隔了三日没出现在自己面前的俊冷面容,再次出现时,心跳的不断加快,心底隐秘的欢喜,都令他无法再欺骗自己。
尤其此刻,越不能光明正大、无所顾忌地看向对方,越是忍不住想看向对方。
看到了,心中紧张;看不到,又心神不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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