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极为有趣味的,那都是不用在雪地里奔波的人!
“知了,回头我也给你放个假,让你也好生休息休息。”王熙凤自然明白紫鹃话里的意思,却是故意曲解道。
紫鹃也不忙着解释,只笑着从王熙凤手里接过已经空了的汤碗,笑得一脸喜气洋洋:“那我就先谢谢奶奶抬爱,可要记得多放我两日假,哪怕只甚么都不做,单窝在暖炕上也是极为舒坦的。”
“哟!瞧你这话说的,没事儿就只窝在暖炕上,你这是打算抱窝吗?”说着,王熙凤自个儿就先笑开了,“说起这抱窝,我倒是想起来了。昨个儿那啥不是替平儿传话吗?平儿那丫头也真的是好福气的,嫁出去不过才三年不到,连生了两个儿子不说,昨个儿听说又怀上了?啧啧,简直跟下崽似的,三年抱俩还揣一个!”
这话,紫鹃可没法接。倒不是因为王熙凤在奚落平儿,而是但凡她要是往上接了,王熙凤一准会将话题扯到她身上来。也许换成丰儿就无所谓了,可她却没有丰儿那般厚脸皮,怕死了王熙凤提到甚么嫁人、生子之类的。
可有时候,并不是你不接话,话题就不往你身上来。
“对了,紫鹃你也不小了罢?唉,也是我身边一时没凑手的人,要不我早早的就把你打发出门子了。瞧瞧平儿就知晓了,早点儿出去早点儿生孩子。若是等年岁大了,就是想生,只怕也生不了了。”王熙凤很是感慨的摇了摇头,安慰紫鹃,“你呀,也别着急,只再等两三年。你看如今小红也大了,再过两三年,她就能立起来了。等那时,我就将她调回来,让你嫁出去。”
“奶奶!”紫鹃不由的羞得满脸通红,急急的辩解道,“谁着急了?奶奶您尽会埋汰人。我我我……我要去做事儿了。”
当下,紫鹃一跺脚,飞快的跑了出去,险些同刚要进屋子的丰儿撞了个满怀。
“这是怎的了?”丰儿险险的闪开,一脸讶异的看着紫鹃飞奔而去的背影,不由的脱口而出,“奶奶,您是不是又埋汰她了?”
“你个臭丫头,有这么说话的吗?我这是有多闲才会埋汰她?”王熙凤顿了顿,等丰儿走近时,她才又道,“对了,丰儿你觉得,紫鹃究竟是真的害羞,或者干脆就是不想嫁人?”
“还有人会不想嫁?”丰儿奇道。
饶是王熙凤这般能耐的人,也被丰儿如此直白的话给噎住了。这话,乍一听倒是没甚么问题,可问题在于,说这话的人是个未出阁的大姑娘。
“丰儿你啊!”王熙凤伸出手指没好气的点着丰儿的额头,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道,“在我跟前也就算了,在外头可不能这般想到甚么就说甚么。就算这世上没有不想嫁的人,可这话也不能从你口中说出来。”
“嘻嘻,我这不是知晓奶奶和气,才这么说的吗?”丰儿笑嘻嘻的凑到王熙凤跟前,又是捏肩又是揉背的,一副谄媚的模样。
王熙凤也懒得说她了,左右丰儿也不是那等嘴上没遮没拦的人。就连紫鹃那事儿,王熙凤也压根就没往心里去。说白了,紫鹃就是一个顶着通房丫鬟却仅仅只干大丫鬟事儿的人。白领着一份月钱,不好吗?要知道,丰儿就算再得王熙凤信任,拿的还是一两银子的月钱,而紫鹃却是打从一到王熙凤身边,就拿了二两银子的月钱。
有道是知足常乐,若是紫鹃能够如同平儿那般乖顺,王熙凤自是万般满意。反之,若是不知足了,王熙凤也有的是法子让她得到教训。
“行了,别折腾了。你有这个工夫,倒是多打听些事儿来。对了,荣国府那头,最近可有事儿?”
“我这不就是特地来告诉奶奶了吗?”丰儿故意顿了顿,一副显摆的模样,“这可是新鲜出炉的大消息,保准外头都没人知晓。奶奶您可要听听?”
“讨打是罢?说!”王熙凤一锤定音。
这下子,丰儿不闹了,正了正神色,很是严肃的说道:“这消息并不是从荣国府传来的,应该说,我是先从荣国府里打听到了二太太最近足不出户,可不是不出荣禧堂的大门,而是连房门都不出了。我就觉得稀罕呢,又特地从王家那头打听,这一打听,却是大事儿不妙了!”
“再胡闹撕了你的嘴!”王熙凤冷笑道。
“二太太回娘家。”丰儿语速极快的甩出了一句话,随后低下头沉默不语。
王熙凤:“……甚、甚么?!”
有那么一会儿,王熙凤愣是觉得自己脑海里一片空白。好半响,她才缓过神来,却伸手就往丰儿脑门上拍了一下,没好气的道:“究竟怎么一回事儿?你给我从头到尾细细的说来。”
其实,真要细细说来,倒也不算很惊世骇俗,主要是就算丰儿擅长打听那些小道消息,可关系到贾政、王夫人俩口子在房内的事儿,却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知晓的。
据丰儿所说,事情应该是小年夜过后两天出的。由头是甚么并不清楚,唯一可以确定的是,贾政发了一顿滔天怒火,波及到了荣禧堂所有人。这里的所有人也包括王夫人跟前最为得脸花簪和玉钏。
说起来,当王夫人的丫鬟也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了。先前在王夫人跟前伺候了多年的金钏,莫名其妙的就投井自尽了。虽说里头具体的缘由至今尚不明确,可连小命儿都玩完了,还不算倒霉?再然后便是彩云、彩霞、绣鸾、绣凤这四个略次于金钏的丫鬟了。自打金钏死后,这四人就没了踪影,虽说未必就丢了性命,可想来以后的日子必然没有往日里那般舒坦好过。
再然后,便是花簪和玉钏了。
“听说二老爷是发了大脾气,这小丫鬟们倒是还好,顶多就是被责骂几句,可怜的是在跟前伺候的大丫鬟们。我打听到,花簪被打了五十杖,说是抬出去的时候,就已经只剩下出的气没有进的气了。玉钏年岁小一些,且到底她姐姐死得不明不白的,听说只打了二十杖,让她娘给领回去了。除了她俩之外,还有好几个体面的丫鬟都被罚了。不过,那些都是后来二太太提拔上来的,且多半都是从人牙子手里买的,而不是荣国府的家生子,我就不大清楚了。”
丰儿想了想,又添了一句:“荣禧堂的人全被换了,连洒扫的也不例外,不过就只是换了一下位置,没挨打。”
“那二太太呢?”虽说已经分了家,不过多年的称呼,一时想要改过来,也真是不容易。所幸大房这头都是这般唤着的,主子没责怪,下人们也就跟着喊了,免得弄不清楚谁是谁。
“先前说的是在房里调养身子骨,后来我打听到,自打二太太进了房里,连着十几日都不曾出门一步,且这吃食倒是有的,却不曾有恭桶送出来。我越想越不对劲儿,这才想法子往王家那头打听。”
王熙凤听了这话,忍不住笑了起来。
这算是百密一疏罢?想来,以荣国府那位政二老爷的性子,就算能想到一日三餐照例送去膳食,可例如恭桶这样的腌臜事儿,肯定想不到。事实上,换做是王熙凤,估计也会忽略的。也就是像丰儿这样,成天算计着吃喝拉撒这类小事儿的人,才会抓着细节处不放。
“王家那头怎么说?”王熙凤追问道。
“就是说二太太往王家去了。具体甚么意思我也不大清楚,可以肯定的是,早在七八天前,二太太就被送回了王家。”
“你又怎知晓二太太是被送回的王家,而不是她自个儿回娘家的?”虽说心里已经完全信了丰儿的话,可王熙凤仍故意追问道。
只这话一出,却引得丰儿一脸不解的望了过来,奇道:“眼瞅着就要过年了,这个时候回娘家?二太太这是有多闲?再说了,往年我也不见她回娘家呢。至少,打从我记事起,就没见过。至于再往前,我却是不知晓了。”
“哈哈哈……”王熙凤被丰儿的话给逗乐了,连声笑道,“其实,二太太以往还是有回过王家的。不过,自打老太爷没了之后,她就不回去了。”
这里的老太爷,指的是王家那位已经过世的老太爷,也就是王熙凤祖父,王子胜、王子腾、王夫人以及薛姨妈这兄妹四人的亲生父亲。至于王夫人为何不回娘家的缘由,其实也简单得很。所谓娘家,那就是爹娘的家,等爹娘都没了,只剩下哥哥嫂嫂的家……
不回也罢!
君不见王熙凤出嫁后,就再也不曾回过娘家吗?要知道,王家也是在京城的,离宁荣街倒是有一段路程,可若是早上出发,傍晚绝对可以到。这还是坐轿子,若是坐那青布骡车,只消半天工夫即可。倘若骑马飞奔的话,估计也就一个时辰的事儿。当然,王熙凤不可能骑马飞奔,可事实上,在她出嫁之前,她时常来往于王家和荣国府之间,半点儿都不嫌累。可等她嫁人之后,就再也不曾回去过哪怕一次。
……可王夫人却在临近过年时,回了王家。
王熙凤打发走了丰儿,一个人坐在耳房的暖炕上,目光望着外头院中的雪景,脑海里却是在思量着这事儿。
因着大房已经离开了荣国府,想要像以往那般,将所有的事儿巨细无遗的打探清楚,几乎是不可能的事儿。不过,王熙凤却拥有一项旁人所没有的本事,那就是以身代之并推测出已发生过的事儿。当然,这是建立于王熙凤对王夫人乃至整个荣国府的了解之上的。
倘若她是王夫人,在大房父子俩拿着铁一般的证据上门之后,会怎么做?头一个反应一定是矢口否认,随后发现证据确凿辩无可辩论时,那就哭诉,说自己有多可怜有多无奈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这偌大的荣国府,还可以哭穷,讲诉持家有多辛苦,为了填补公中的窟窿,甚至拿了自己的嫁妆银子去垫。对了,还有就是宫里的娘娘,元春可是王夫人的亲生女儿,拿这个做文章是最最合适,一来元春在宫中的确需要花费钱财,二来其他人也没法进宫同元春对质。哪怕按理说,贾氏一族中,贾母、王夫人,以及大房的邢夫人,宁国府的尤氏,都是有诰命在身的,可元春若不开口召见,她们之中没有一人有资格觐见。
再往后呢?
一边是铁证如山,一边是死不认罪。倘若没有元春,王夫人一定没辙。可就是因为有元春在,只怕贾政就算气死了,也不能对王夫人做甚么事儿。当然,倘若贾赦已经决定将事儿捅破,那就另当别论了。不过,王熙凤私以为,贾赦并不会这么干,他只会以此作为要挟,跟贾政要好处罢了。那么,王夫人又该怎么做呢?
入夜,因着今个儿是腊月二十九,已经许久不曾来后院的贾琏,终于姗姗来迟。
可结果,等贾琏一进入内室,抬眼就见王熙凤笑脸盈盈的望着他,登时贾琏一个激灵,冷汗都冒出来了,却听王熙凤用从未有过的温柔声线道:“荣国府那位政二老爷这是打算将我那好姑母给休弃了吗?”
贾琏:“……”
“别装傻了,我都让人打听到了。不过,我猜这并不是老爷的意思。只怕老爷还在打甚么歪主意罢?林家的家产,估摸着荣国府那头不放弃也要放弃了,可说白了,荣国府放弃林家家产对于咱们家来说,并无任何好处,左右也落不到咱们手上,不是吗?以老爷的性子,啧啧,贼不走空,他一定还想干甚么。”
“他想要钱。”贾琏干巴巴的道。
“猜着了,有我的那番恐吓在先,我猜老爷也不敢接手荣国府这个烫手的山芋。要钱对罢?可荣国府是真的没钱了,分家的时候,我在家产里头动了一些手脚,明面上说是咱们得了九成,二房得了一成,可事实上,落在二房手里的不足半成,且那半成还都是看着好看,实际没有丝毫用处的。”
王熙凤瞥了浑身僵硬的贾琏一眼,其实也不能说完全没有用处,那些个地方都是王夫人用于放印子钱,以及做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可以想象,当王夫人以为被王熙凤抓住了所有把柄之后,肯定不敢再用了。如此一来,那些地方也就是真的废了。
“怎的,琏二爷这是觉得我太狠了?可老爷却夸我能干,还说要将家产尽数留给荣哥儿呢。”
“我知道。”贾琏两眼发直的看着王熙凤,“那些事儿老爷都跟我说了,他还说,我这人靠不住,为了避免往后我瞧上了某个外头的女人,再将家产给败了,所以他打算只让我管事,但不管帐。”
“真可怜。”王熙凤没甚诚意的道,“所以你们到底是怎么想的?难不成真的要逼着政二老爷休妻?”
贾琏满脸扭曲的摇了摇头,好半响才吭吭哧哧的道:“老爷想要钱,政二老爷说他没钱。老爷说,不给钱就去告,就算放印子钱祸及全家,可一来咱们已经分家了,二来咱们还是告发者,所谓大义灭亲……反正,老爷的意思就是,告了也有法子保住咱们这一房。”
王熙凤只望着他,并不言语。
“他俩吵了好几日,最终政二老爷决定,由二太太出这一笔钱,如果不愿意出,那就休妻。可显然,二太太也不是好糊弄的,她很清楚政二老爷并不敢休妻,只咬牙不松口。再之后的事儿,我就不大清楚了。”贾琏带着满脸的无奈,说道。
“也就是说,咱们那位二太太这是被逼上绝路了?不对,就像爷您说的,政二老爷不会真的休妻。”
不到死路上,谁会休妻?以为这是小孩子过家家吗?可问题是,贾赦也不是好惹的。事情越来越有意思了,尤其经了这事儿,荣国府那头算是再也没有闲情逸致去管宝玉的亲事了。
岂料,贾琏忽的又开口了:“凤哥儿,我看老爷那样子,似乎不是开玩笑。”